京城皆知,二十四岁的冷面首辅傅砚辞,权倾天下,不近女色。这桩御赐婚姻,于她,是深渊;于他,想必是枷锁。新婚夜,他冷言:“在外相敬如宾,在内互不干涉。”
姜玉瑶点头应下,收起所有痴念,在虎狼环伺的傅府谨小慎微。伪善祖母的滚烫热茶,她忍了;恶毒继妹伪造的香艳“情书”,她烧了;宫宴上太后的当众羞辱,她扛了!她只求安稳度日,不辱他门楣。
却不知,她每一次的隐忍与反击,都落在那双深邃寒眸之中。他默许她立威,纵容她反击,在她看不见的角落,为她荡平一切风雨。
直到太后厉声质问:“闺阁便对傅卿情根深种?”姜玉瑶含泪剖白心迹,字字泣血。一直冷眼旁观的傅砚辞骤然起身,在满朝贵胄惊愕的目光中,将她护入怀中,声音响彻宫苑:
“臣妻年少慕艾,乃臣之幸!她敬我风骨,我恋她七年!此情昭昭,何须藏匿!”
姜玉瑶愕然抬眸:七年?那场始于醉仙楼惊鸿一瞥的,从来不是她一个人的独角戏?!
一、 惊雷赐婚
新历乙巳蛇年五月十六,春闱放榜日。 京城鼎沸,喧嚣的人潮几乎冲破姜府的高墙。
新科举子们或狂喜或悲恸的面容在窗外匆匆闪现,却丝毫未能映入姜玉瑶眼中。
她倚在雕花窗棂旁,指尖死死绞着绣帕,用力到骨节泛白。府外的热闹与她院中的冷寂,隔着薄薄一层窗纱,恍如两个世界。
“小姐!小姐!”
丫鬟青杏人未至,声先到,急匆匆闯进小院,脸蛋涨得通红,“圣旨!圣旨到府了!老爷让您立刻去前厅接旨!”
心口猛地一悸。姜玉瑶霍然转身:“可知是何事?”
青杏摇头,喘着粗气又凑近一步,压低声音:“奴婢瞧着传旨公公面带笑意,准是好事!”
好事?姜玉瑶唇角抿成一线。自母亲病逝,父亲续弦孙氏,这姜府于她,早成凉薄之地。所谓好事,大抵与她无关。
前厅内,香案已设。父亲与继母孙氏早已跪候。
姜玉瑶甫一踏入,便觉一道淬了冰的锐利目光钉在身上——是孙氏。
她垂眸敛衽,安静地跪在自己的位置上。
“奉天承运皇帝诏曰:姜氏嫡女玉瑶,温婉贤淑,才德兼备,今赐婚于新科状元、当朝首辅傅砚辞,择吉日完婚。钦此!”
尖细的嗓音落地,厅内死寂。 姜玉瑶猛地抬头,一双杏眼睁得极大。
傅砚辞?那个年仅二十四岁便位极人臣、以冷峻严苛著称的傅首辅?
“……臣女,” 她喉头发紧,声音轻若蚊蚋,手心却瞬间沁满冷汗,“领旨谢恩。”
传旨太监前脚刚走,孙氏尖利的质问便炸开:“老爷!这、这怎么可能?!傅首辅何等人物,怎会突然看上我们家玉瑶?!”
姜父面色复杂地看了长女一眼,叹道:“傅大人今晨被圣上召见,想必是那时求的恩典。”
他顿了顿,探究的目光投向姜玉瑶,“玉瑶,你与傅大人……可曾相识?”
姜玉瑶轻轻摇头,只觉喉头被无形的手扼住。相识?不过是她藏在深闺秘匣中,一场无望的仰望罢了。
回到小院,姜玉瑶径直走向书房最里层,取出一个锁得严实的檀木匣。
匣中整齐码放的数十张诗笺,每一张都浸润着少女最隐秘的心事。
娟秀的小楷,诉说着《春日遥寄傅郎》、《上元夜观傅郎策马》、《闻傅大人升迁有感》……
青杏端着茶水进来,见状惊呼:“小姐,您这是做什么?”
姜玉瑶不答,只将诗笺一张张投入炭盆。橘红的火舌贪婪地舔舐纸页,墨迹化作青烟,将她经年的暗恋寸寸焚尽。
“姐姐这是在销毁证据吗?”娇媚刻薄的声音自门外响起。
姜玉娇斜倚门框,眼中闪烁着恶意的光芒,“怕傅大人知道你这般痴心妄想,会嫌弃你?”
姜玉瑶神色未动,只淡淡道:“妹妹多心。旧物罢了,清理干净。”
“呵,”姜玉娇踱步进来,脚尖故意踢了踢炭盆边缘,“全京城谁不知傅首辅心仪的是礼部尚书之女林小姐?姐姐横刀夺爱,日后日子怕是不好过呢!”
青杏气得涨红了脸,却被姜玉瑶一个眼色止住。
“圣意已决,妹妹慎言。”
姜玉瑶语气依旧平淡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,“若无事,还请回吧。”
“我倒要看看,你这首辅夫人的位置,能坐几天!”
姜玉娇冷哼一声,甩袖而去。
炭盆中最后一点火星也熄灭了,只余灰烬。
青杏愤然道:“小姐,您何必忍她?如今您可是首辅夫人!”
姜玉瑶望着那堆灰烬,轻声道:“正因如此,才更需步步谨慎,一言一行,皆系傅家门楣。”
二、 初入傅府风波迭起
大婚当日,十里红妆,轰动京师。
傅家迎亲的排场之盛,令观者咋舌。
凤冠霞帔之下,姜玉瑶在喜娘的搀扶下,踏过傅府高高的门槛。
珠帘摇曳的缝隙中,她终于看清了红烛光影里的夫君。
傅砚辞一身大红喜服,身姿挺拔如雪松。面容远比传言中俊朗,剑眉星目,鼻若悬胆。
然而那双深邃的眼眸,寒气凛冽,如同终年不化的寒潭,令人心悸。
“一拜天地——”
“二拜高堂——”
“夫妻对拜——”
仪式庄重而冰冷。
傅砚辞的每一个动作都精准刻板,如同处理朝堂政务,毫无半分新婚的温情。
洞房内,红烛高燃。
喜娘退去,满室寂静,只闻彼此呼吸。
姜玉瑶指尖深深掐入掌心,心跳如擂鼓撞在耳膜。
“夫人不必紧张。”傅砚辞的声音低沉悦耳,却淬着拒人千里的寒冰,“此桩婚事,乃圣上恩典,你我心照。日后在外相敬如宾,在内互不干涉。如此,可好?”
心口像是被细针扎了一下。
姜玉瑶强自维持着镇定,垂眸道:“妾身明白。”
傅砚辞颔首,取过合卺酒:“礼不可废。”
清冽的酒液滑过喉间,带了丝灼人的苦涩。
酒盏刚离唇,他便已起身:“书房尚有政务,夫人先行歇息。”
话音未落,挺拔的身影已决然消失在门外,留下满室清冷红烛。
姜玉瑶缓缓摘下沉重的凤冠,铜镜中映出她精致却苍白的妆容。
一丝苦涩的笑意爬上唇角。
原来那些少女旖旎的幻想,终究只是一场空。
也罢,既然天命如此,她便做好这个首辅夫人。那些痴念,已随诗稿,化为灰烬。
晨光熹微,青杏悄然入内。
“夫人,该起了。”
撩起床帐,却见姜玉瑶双目清明地望着帐顶,眼下淡淡青影,“您一夜未合眼?”
姜玉瑶摇摇头起身。
锦被滑落,露出她身上依旧整齐的中衣——昨夜那人离去后,她连衣带都未曾解过。
“首辅大人卯时便上朝去了。”
青杏一边伺候梳洗,一边小声道,“临走前吩咐不必惊动您,但提醒辰时需往松鹤堂给老夫人敬茶。”
铜镜中的女子眉目如画,憔悴却难掩清丽。
姜玉瑶抿好最后一抹胭脂:“老夫人性情如何?”
青杏手上动作微滞,声音更低:“听闻……不太好相与。
傅大人父母早逝,这位老夫人是他祖父的续弦,并非嫡亲祖母。”
姜玉瑶眸光微敛,心中已有盘算。
松鹤堂位于傅府东侧,幽深僻静。
穿过三道回廊,一路行来,暗处无数审视的目光如同芒刺在背。
那些丫鬟婆子表面恭敬,眼底深处却藏着掂量与轻慢。
“新夫人来了。”
守堂嬷嬷声音拖长,并不急着打帘,反而挑剔地上下打量着姜玉瑶素雅的藕荷色襦裙和唯一的素银簪。
姜玉瑶安然静立,唇角含着恰到好处的浅笑,既不局促,也不张扬。
半盏茶功夫,帘内才传来一声苍老冰冷的“进来”。
松鹤堂内光线昏暗,浓郁的熏香几乎凝滞了空气。
傅老夫人端坐太师椅上,满头银丝梳得一丝不苟,一双眼睛却锐利如鹰隼,直刺向跪地的姜玉瑶。
“孙媳给祖母请安。”
姜玉瑶双手稳稳奉上茶盏。
傅老夫人并不接,冷笑如霜刀刮过:“我当是什么天仙人物,原不过如此。我那孙儿位极人臣,何等贵女配不得?偏生圣上赐婚,塞来个小门小户的五品官之女!”
周遭侍立的婆子掩嘴轻笑。
姜玉瑶高举茶盏的手臂纹丝不动,声音清润依旧:“祖母教训的是。孙媳虽出身寒微,却不敢辱没门楣,日后定当尽心侍奉。”
“哼,倒生了一张巧嘴!”
傅老夫人猛地伸手,却在触及杯盏瞬间,手腕故意一抖! 滚烫的茶水泼溅而出!
“啊!” 青杏失声惊呼。
姜玉瑶手背瞬间通红一片,灼痛钻心。
她咬紧牙关咽下痛呼,将烫伤的手悄然缩回袖中,依旧跪得笔直:“是孙媳笨拙不稳,请祖母恕罪。”
傅老夫人显然没料到她会如此隐忍,一时语塞。
正要发作,一道清冷的声音破开凝滞的空气: “祖母。”
傅砚辞身着紫色官袍,腰悬金鱼袋,大步踏入堂内,显然是刚下朝便匆匆赶来。挺拔的身影,无形中将跪着的姜玉瑶笼罩在身后。
傅老夫人脸色急变,挤出笑脸:“辞儿怎么这时来了?”
“想起今日新妇敬茶,特来向祖母问安。”
傅砚辞语气平淡,目光却精准地落在姜玉瑶缩在袖中的手上,眸色骤然沉了下去。
他伸手,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将姜玉瑶扶起,动作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柔:“夫人初来,若有礼数不周,孙儿代她赔罪。”
傅老夫人干笑两声:“一家人,说这话做什么……”
傅砚辞不再多言,只微微颔首:“朝中尚有公务,先行告退。夫人,随我来。”
走出松鹤堂很远,他才停下脚步,转身,目光沉沉锁住姜玉瑶:“手。”
姜玉瑶下意识将手往袖中藏得更深:“一点烫伤,不碍……”
傅砚辞已不由分说地握住她的手腕,将那只红肿起泡的手轻轻托到眼前。
“愚钝。”他冷斥,却从袖中取出一个青瓷小瓶,指尖沾了清凉的药膏,极其仔细地涂抹在伤处,“明知茶烫,为何不避?”
药膏的清凉和他指腹的温度形成奇异反差。
姜玉瑶忍着细微的刺痛,轻声道:“新妇敬茶,是规矩。若因疼痛失仪,岂非让人笑话傅家娶了个娇纵的媳妇?夫君的颜面,更为要紧。”
傅砚辞指尖的动作一顿,抬眼看她,眼神复杂难辨:“你倒是……思虑周全。”
他收回药瓶,“今日不必再去请安了。你的嫁妆,清点好了?”
“尚未……”
“先去处置。”
他言简意赅,转身离去,紫色官袍在廊下划出一道冷硬的弧线。
姜玉瑶望着他的背影,轻轻蜷起刚被上过药的手指,那残留的温度和药草的清苦气息,悄然缠绕上心头。
澄心院内,姜玉瑶方才卸下紧绷的神经。
青杏忙着用冷水为她敷手,忿忿道:“老夫人分明是故意!小姐为何不让奴婢当场辩白?”
“辩白?”
姜玉瑶摇头,“她是长辈,我是新妇,闹开了,徒惹外人讥笑傅家不睦。况且……”
她顿了顿,“夫君……他已为我解围了。”
青杏眼睛一亮:“小姐是说首辅大人?他方才定是特意赶来的!”
姜玉瑶唇角微扬,又迅速压下:“莫要妄猜。他是顾全傅家体面。”
话音刚落,一个身着青碧衣衫的丫鬟走进来,恭敬行礼:“夫人,奴婢碧桃,首辅大人吩咐,拨来伺候夫人。”
姜玉瑶细细打量。碧桃约莫十七八岁,眉目清秀,气质沉静,与府中那些眼带算计的下人截然不同。
“起来吧。原先在何处当差?”
“回夫人,奴婢原是在书房伺候,专管整理书籍。”
书房?姜玉瑶心中微动:“好,你留下。先帮我把嫁妆清点造册。”
数十箱嫁妆摊开,耗费了一上午时光。
母亲留下的嫁妆颇为丰厚,父亲添置的也足见用心。
“奇怪……”青杏翻着册子,眉头紧蹙。
“小姐,夫人留给您的翡翠镯子和金镶玉簪不见了!”
核对之下,果然缺失了几样最贵重的物件。
碧桃犹豫片刻,压低声音道:“夫人……府中下人手脚……尤其是老夫人院里的周嬷嬷……”
姜玉瑶与青杏对视一眼,心下了然。
她合上册子,语气平静:“暂且记下,莫要声张。”
“小姐!那是夫人的遗物啊!”青杏急道。
“不急。”
姜玉瑶眸光沉静,“有些东西,丢了,才能顺理成章地找回来更好的。”
书房内,竹影摇曳在傅砚辞冷峻的侧脸上。
“大人。”灰衣少年墨书悄无声息地出现,“查清了。”
傅砚辞笔下未停:“说。”
“姜夫人在松鹤堂被烫伤,未曾有半句怨言。嫁妆失窃三件贵重首饰,疑是老夫人院里的周嬷嬷所为。夫人已知,却按兵不动。”
笔锋终于微微一顿:“她作何反应?”
“只说……‘有些东西丢了才能找回来更好的’。”
墨书挠头,“属下不明白。”
傅砚辞唇角极淡地向上牵了一下:“墨书,你跟我几年了?”
“回大人,七年!自大人从雪地里把我捡回来……”
“可记得,三年前上元节,醉仙楼附近,那个作诗怒斥纨绔的姑娘?”
墨书眼睛倏地瞪大:“那戴帷帽的小姐?!难道就是……夫人?”
傅砚辞未答,只从书柜暗格深处取出一本装帧素雅的《漱玉集》。
翻开,空白处密密麻麻皆是清峻批注,字字力透纸背。
墨书偷眼看去,首页批注赫然是:“此女胸襟,不让须眉。”
“她的诗里,有光。”
傅砚辞指尖拂过诗句,声音低缓,“如她本人。”
墨书惊得说不出话——这位冷面首辅,何曾有过这般语气?
“那……大人为何对新夫人那般冷淡?”
傅砚辞合上诗集,神色复归冰封:“朝局凶险,我树敌无数。让人以为此婚非我所愿,于她更安稳。”
他顿了顿,“让你查的另一事?”
“姜二小姐确与礼部侍郎有往来,对夫人嫉恨颇深。昨日还在打听大人婚前是否心有所属。”
傅砚辞眸色骤寒:“盯紧她。另外……”
他拉开抽屉,取出一张单子,“按此单,去库房挑首饰送去澄心院。记住,不可泄露是我之意。” 墨书接过单子,上面列的首饰精巧雅致,皆是京中闺秀最爱,更细心地标注着:“惯用左手,簪钗重勿逾三钱。”
“大人怎知夫人惯用左手……”
话未完,墨书猛然想起方才诗集上那句批注——“左腕悬笔,风骨自成”。
原来大人……早已将夫人看在眼中,记在心底。
三、 屏风后的知音
晨曦穿过窗棂,落在铺开的素笺上。
姜玉瑶提笔悬腕,一滴墨却悄然滴落,污了纸面。
“小姐,这已是第五张了。”
青杏小声提醒,“只是一个诗会……”
姜玉瑶摇头,将废纸揉作一团。
这并非寻常诗会,是她成为傅夫人后首次以主母身份待客,更是向京城证明自己才名并非虚妄的机会。
“青杏,礼部侍郎千金林小姐可回了帖子?”她低头问道。
青杏福身:“回夫人,林小姐称身子不适,婉拒了。”
笔尖微不可察地一顿。
姜玉瑶想起姜玉娇的讥讽,唇角抿紧,换过新笺,沉腕落笔。
“姐姐真是好兴致,刚进门就急着显摆才学。”
姜玉娇不请自来,桃红衣裙艳丽夺目,“只是不知……姐夫可知姐姐这般爱出风头?”
姜玉瑶搁笔抬眸,唇角漾起浅笑:“妹妹不请自来,可是为了讨张帖子?”
姜玉娇脸色一僵,随即笑道:“妹妹是奉母亲之命,给姐姐送些点心。”
丫鬟放下食盒,“母亲说姐姐新婚,要好生补养。”
青杏欲接,姜玉瑶却道:“放下吧,谢过母亲。”语气疏离。
姜玉娇却不走,在书房逡巡,手指划过书架:“姐姐这里的好书真多,都是姐夫的珍藏吧?”
她忽然抽出一本《漱玉集》,“咦?这不是姐姐的诗集吗?姐夫竟也收藏?”
姜玉瑶心口一跳:“寻常诗集罢了。”
姜玉娇翻动书页,陡然拔高声音:“哎呀!姐姐快看,这书上还有姐夫亲笔批注呢!”
她夸张地念道,“‘此句意境深远,非寻常闺阁所能及’……这字迹,千真万确是姐夫的!”
姜玉瑶霍然起身夺过诗集!
书页上那行刚劲有力的批注,灼烧着她的目光。
他竟有她的诗集?还做了批注?
“妹妹若无他事,便请回。”
姜玉瑶压下翻腾的心绪,将诗集放回原处,“诗会事忙,恕不奉陪。”
姜玉娇撇撇嘴:“姐姐可要好好准备,妹妹定当携‘佳作’赴会!”
三日后,傅府花园水榭,“咏春诗会”宾客如云。
姜玉瑶身着湖蓝襦裙,一支白玉兰簪绾发,素雅清贵。
她端坐主位,目光却不由飘向花园入口——他今晨只说公务繁忙,可心底那丝隐秘的期盼,却如藤蔓滋生。
“久闻傅夫人诗才冠绝京华,今日可否让我等开开眼界?”
一位粉衣少女笑问。
众声附和。
姜玉瑶推辞不过,略一沉吟:“既如此,便以‘落花’为题,作一曲《水龙吟》。”
她朱唇轻启,清音流转: “晓来雨过,遗踪何在?一池萍碎。春色三分,二分尘土,一分流水。细看来,不是杨花,点点是离人泪。”
词毕,满座寂然,旋即赞叹如潮。
姜玉瑶浅笑颔首,目光不经意扫过水榭旁一道掩映的屏风——那本是防外男窥视所设,此刻却隐约透出一道挺拔的侧影。
心,陡然漏跳一拍。
“姐姐好才情!”
姜玉娇突然起身,捧着一卷诗稿,“妹妹整理旧物,偶然发现姐姐少时‘佳作’,不知可否与诸位共赏?”
不待回应,她便高声诵读:“‘罗襦半解香肩露,云鬓斜坠金钗溜’……”
一首露骨香艳的闺怨艳词,不堪入耳。
席间哗然!几位年长夫人已蹙眉低语,目光带着审视与鄙夷投向姜玉瑶。
姜玉瑶面色沉静,心中雪亮——这是要当众毁她名节!
“妹妹怕是记错了。”她声音清越,压住嘈杂,“我从未写过这等诗句。”
“怎么会?”
姜玉娇故作惊讶,将诗稿传看,“这分明是姐姐的笔迹呀!姐姐莫非是嫌弃少时之作……”
质疑的目光如芒刺。
姜玉瑶正欲反驳,一道清冷低沉的声音骤然穿透水榭: “拙荆拙作,不值一哂。”
屏风撤去!傅砚辞一袭墨色长袍,负手立于晨光之中,身姿如松。
满座闺秀慌忙起身行礼,他却只望着姜玉瑶,眸光深邃。
姜玉娇脸色煞白:“傅……傅大人……”
傅砚辞缓步上前,从那粉衣少女手中取过诗稿,只一眼便道:“此纸乃江南去岁新贡‘雪浪笺’,墨色尚新,绝非旧物。”
他目光如剑刺向姜玉娇,“且拙荆惯用左手,字迹右高左低,柔中带骨。此稿笔迹刻意摹仿,形似而神非,匠气十足。”
姜玉娇踉跄后退:“我……”
“姜二小姐想必乏了。”
傅砚辞声音不高,却字字千钧,“来人,送客。”
两个婆子立即上前,几乎是架着面无人色的姜玉娇离开。
气氛一时凝滞。
姜玉瑶深吸一口气,展露从容笑靥:“些许插曲,扰了诸位雅兴。方才词意未尽,不如我们再换个题目……”
她巧妙地转移话题,重新点燃诗情。
只是眼波流转间,她看见傅砚辞并未离去,而是伫立水榭一角,目光沉静地落在她身上,仿佛要将她看透。
诗会散尽,心绪难平。
姜玉瑶刚回到书房,青杏便来传话:“夫人,大人请您书房一叙。”
心跳陡然加快。
她整了整衣襟,走向那翠竹环绕的书房。
轻叩门扉,内里传来低沉的“进来”。
傅砚辞正在批阅公文,见她进来,搁笔示意她坐。
“今日,多谢夫君解围。”
姜玉瑶轻声开口,悄然观察他的神色。
“不必。”傅砚辞目光沉静,“辱你,便是辱我傅家。”
这话虽冷,却让姜玉瑶心头一暖。
她鼓起勇气:“夫君今日……怎会在屏风后?”
“取份公文。”傅砚辞答得简洁,手指却无意识地在桌面轻叩。
姜玉瑶目光不经意扫过书案一角——赫然放着另一本《漱玉集》,比她那本更显陈旧!
傅砚辞顺着她目光看去,耳根竟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,迅速将诗集收进抽屉。
“那首诗……”姜玉瑶声音轻柔,“‘不恨此花飞尽,恨西园、落红难缀’……夫君的批注,写得极好。”
傅砚辞眸色一深,沉默片刻,忽然道:“七年前上元夜,醉仙楼前,有个戴着帷帽的姑娘,当众作诗怒斥纨绔欺压百姓。”
姜玉瑶浑身一震!
“无人知其身份。”
傅砚辞目光灼然,锁住她,“但我记住了她的声音。还有……”
他的目光落在她下意识抚上左腕的手指,“她左手腕上,那一点朱砂痣。”
五、 情书惊澜
清晨的澄心院,带着露水的凉意。
姜玉瑶坐在妆台前,青杏正为她绾发。
指尖无意间触到妆奁底层一个陌生的硬角——并非她惯用的首饰盒。
“嗯?”她心生疑窦,轻轻拨开上层珠钗,抽出一个未曾见过的素色信封。
没有署名,封口却异常粗糙,仿佛被人仓促塞入。
展开信笺,几行刻意模仿女子娟秀、却难掩僵硬造作的字迹跃入眼帘:
展信安。 自醉仙楼一别,魂牵梦萦,思卿如狂。君之风姿,如明月入怀,令妾心折。奈何高门如渊,妾身微贱,唯寄情尺素,诉尽衷肠。 盼君垂怜,得续前缘。 切切。
落款是一个刺目的“瑶”字,笔锋刻意扭曲,试图模仿她的笔体,却画虎不成反类犬。
姜玉瑶捏着信纸的指尖冰凉,心头却瞬间滚烫
——愤怒与冰冷的算计交织。
好毒的计!
一封伪造的“情书”,对象不明,却坐实她“不守妇道”、“婚前与人私通”的罪名!
一旦被傅砚辞“发现”,她百口莫辩。
这必是姜玉娇与孙氏的手笔,甚至背后牵连着更大的势力。
“青杏,”姜玉瑶声音异常平静,将那封信递过去,“看看这个。”
青杏扫了几眼,脸色骤变:“夫人!这是……栽赃!谁如此恶毒?!”
“还能有谁?”姜玉瑶冷笑,眼中寒光闪烁,“烧了它,灰烬处理干净。”
“烧了?”青杏不解,“不留作证据?”
“证据?”姜玉瑶唇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,
“这信就是毒药,留它何用?烧了,才叫死无对证。她们既敢放,定有后招。我们只需……静观其变,以逸待劳。”
与此同时,傅府书房。
墨书垂手肃立,语速飞快:“大人,礼部侍郎昨夜密会姜二小姐,今晨姜二小姐的心腹丫鬟乔装出府,在夫人妆奁中塞入伪造‘情书’一封。信上落款为‘瑶’,内容不堪,意在污蔑夫人婚前与人私通。”
傅砚辞手中的朱笔在奏折上划出一道凌厉的墨痕,眸底寒霜凝结,周身气压低得骇人:“信呢?”
“夫人已命贴身丫鬟青杏……当场烧毁,灰烬冲入后园花池,不留痕迹。”
傅砚辞执笔的手微微一顿,紧抿的唇角竟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,那笑意冰冷,却带着一丝奇异的赞许:“……她倒是果决。”
比预想中更聪明,也更狠。这反应,深得他心。
“礼部侍郎……”
傅砚辞放下笔,指尖轻叩桌面,发出沉闷的声响,
“看来姜家那桩弹劾案,他还不死心,想借内宅阴私,逼我自乱阵脚,甚至身败名裂。”
他抬眸,眼中是洞悉一切的锐利,“盯着姜玉娇和那丫鬟。她们必有下一步动作,引我去‘发现’所谓‘奸情’。”
“是!”墨书领命,又道,“大人,那侍郎那边……”
“跳梁小丑。”
傅砚辞语气淡漠,却透着不容置疑的杀伐之气,“让他跳。证据,收集齐了?”
“齐了。包括他与姜二小姐往来书信的摹本,以及他指使伪造情书的证人证词。”
“很好。”傅砚辞重新执笔,在另一份奏折上落下批示,动作流畅,“明日早朝,本官亲自为他送行。”
是夜,风雨欲来。
姜玉瑶刚用过晚膳,青杏便急匆匆进来,脸色发白:“夫人!松鹤堂那边闹起来了!老夫人带着一群人,气势汹汹地往澄心院来了!说是……说是要捉拿什么‘奸夫’!”
话音刚落,院门已被粗鲁撞开!
傅老夫人拄着沉香木拐杖,满面寒霜,身后跟着一群凶神恶煞的婆子,还有一脸看好戏模样的姜玉娇。
“姜氏!你好大的胆子!”傅老夫人拐杖重重杵地,厉声喝道,“竟敢在傅府行此苟且之事!来人!给我搜!把那野男人给我揪出来!”
婆子们如狼似虎地冲进内室翻箱倒柜。
姜玉瑶站在庭院中央,湖蓝色的衣裙在暮色中显得格外单薄,脊背却挺得笔直,目光沉静地看向傅老夫人,再掠过一脸得意的姜玉娇。
“祖母这是何意?捉拿奸夫?不知奸夫何在?证据何在?”
声音不高,却字字清晰,带着一股凛然之气。
“证据?”姜玉娇抢着尖声道,“姐姐就别装了!有人亲眼看见陌生男子潜入你房中,还留下了定情信物!姐姐你那妆奁里藏着的……”
“哦?”姜玉瑶挑眉,打断她,眼神锐利如刀,“妹妹说的,可是这封‘情书’?”
她从袖中取出一张折叠整齐的素笺——自然,是张白纸。
姜玉娇笑容一僵:“你……你没烧?!”
“烧?”姜玉瑶故作惊讶,“烧什么?妹妹在说什么?我妆奁里干干净净,除了我的首饰,何曾有过什么情书?祖母若要搜,尽管搜便是。只是……”
她话锋一转,目光如冰锥刺向姜玉娇,“若搜不出什么,污蔑首辅夫人清誉,该当何罪?!”
傅老夫人脸色铁青。婆子们已将内室翻得一片狼藉,却一无所获。
“不可能!”姜玉娇失声叫道,“我明明让人……”
“够了!”一声冷喝如惊雷炸响!傅砚辞不知何时已站在院门口,墨色官袍仿佛融入了夜色,周身散发出的寒意让整个院子的温度骤降。
他一步步走来,目光先落在姜玉瑶身上,见她安然无恙,眼中冰霜稍融,随即转向傅老夫人和姜玉娇,眼神锐利如刀:“祖母深夜兴师动众,闯入我夫人院中,所为何事?”
“辞儿!”傅老夫人强作镇定,“有人举报姜氏行为不端,藏匿奸夫……”
“奸夫?”傅砚辞冷笑一声,打断她,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内室,“人呢?物证呢?”他走到姜玉瑶身边,高大的身形无形中将她护在身后,姿态宣告着绝对的主权与维护。
姜玉娇被他冰冷的眼神看得浑身发抖,下意识后退一步。
“看来,是有人存心构陷。”
傅砚辞声音不高,却带着千钧之力,“墨书!”
“属下在!”墨书应声而出。
“将姜二小姐,以及她身边那个今日乔装出府的丫鬟,拿下!送去京兆府尹衙门,告诉府尹大人,此二人伪造书信,构陷首辅夫人,污蔑朝廷命官家眷清誉,请大人依律严办!另,”
他目光如电射向傅老夫人身后几个婆子,“将这几个擅闯主母院落、肆意毁坏物品的刁奴,杖责三十,发卖出去!”
“傅砚辞!你敢!”傅老夫人气得浑身发抖。
“祖母,”傅砚辞微微躬身,语气恭敬,眼神却毫无温度,“孙儿身为首辅,执掌朝纲,更当以身作则,肃清家宅。若纵容此等构陷主母、以下犯上之事,傅家颜面何存?朝廷法度何在?祖母年事已高,还是回松鹤堂静养为宜。来人,送老夫人回去!”
不容置喙的命令下,姜玉娇和她的丫鬟在哭喊中被拖走,几个婆子面如土色地被押下去,傅老夫人也被半扶半架地请离了澄心院。
闹剧收场,院中只剩下傅砚辞与姜玉瑶,以及一地狼藉和未散的寒意。
“受惊了。”傅砚辞转身看她,声音低沉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。
姜玉瑶摇摇头,心绪翻涌,有劫后余生的庆幸,有对他雷霆手段的震撼,更有一种……被坚定维护的暖流在心底激荡。
她看着眼前这个清冷如霜的男人,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他平静外表下那深不可测的力量与……心意。
“那封信……”她轻声道。
“你处理得很好。”傅砚辞打断她,目光深邃,“比我想象的更好。”
他向前一步,两人距离瞬间拉近。
暮色中,他的轮廓有些模糊,唯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。
“以后,这种事,交给我。”
他的气息带着清冷的沉水香,将她笼罩。
姜玉瑶的心跳骤然失序,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两人之间无声地碎裂、融化。
她张了张嘴,想问他为何如此信任她,想问他是否早就知道一切,更想问他……七年前那个上元夜,他记住了她的声音和朱砂痣,那这些年,他是否也如她一般……念念不忘?
六、 宫闱暗箭与心意昭然
姜玉娇构陷首辅夫人一事,在傅砚辞的强势弹劾与铁证如山面前,迅速尘埃落定。
礼部侍郎被革职查办,姜玉娇与其丫鬟被判流刑,傅老夫人被彻底架空,禁足松鹤堂。
傅府内外,一时噤若寒蝉,无人再敢小觑这位新夫人,更无人敢挑战首辅大人的雷霆之威。
然而,树欲静而风不止。
五日后,宫中突然降下懿旨:太后娘娘设“赏荷宴”,特召首辅夫人姜玉瑶入宫。
澄心院内,气氛凝重。
“小姐,这分明是鸿门宴!”
青杏忧心忡忡,“太后娘娘一向不喜大人,姜玉娇之事刚过,她此时召见……”
姜玉瑶对着菱花镜,仔细整理着身上的二品诰命服制,神色平静:“是福不是祸,是祸躲不过。夫君今日在宫中当值,避无可避。该来的,总要面对。”
她看着镜中明艳端方的自己,眼神坚定。她已不再是那个只能仰望他的深闺少女,她是傅砚辞明媒正娶的夫人,代表的是他的颜面与尊严。
皇宫,御花园荷塘畔。
衣香鬓影,环佩叮当。
太后端坐主位,威仪深重。
姜玉瑶在宫人引导下,行至御前,依礼叩拜,仪态无可挑剔。
“抬起头来,让哀家瞧瞧。”太后的声音带着一丝慵懒的冷意。
姜玉瑶依言抬头,目光恭谨垂落,不卑不亢。
“倒是个标致人儿。”
太后语气听不出喜怒,“难怪傅卿如此维护。只是哀家听闻,姜夫人才名冠绝京华,不知今日这满池清荷,可能入得夫人法眼,赋诗一首,以助雅兴?”
席间瞬间安静下来,所有目光都聚焦在姜玉瑶身上。
这是考校,更是刁难。若作不出或作得不好,便是徒有虚名;若作得好,也未必能讨这位太后的欢心。
姜玉瑶心念电转,从容福身:“太后娘娘谬赞。臣妇才疏学浅,不敢在娘娘及诸位贵人面前卖弄。只是娘娘懿德如荷,泽被天下,臣妇感佩于心。斗胆借前人佳句,略表敬意:‘出淤泥而不染,濯清涟而不妖。中通外直,不蔓不枝。香远益清,亭亭净植。’ 此花此德,唯娘娘可堪比拟。”
她引的是周敦颐《爱莲说》,字字句句皆在赞颂太后德行,巧妙避开了原创的锋芒,又捧得恰到好处。
席间几位老王妃已微微颔首。
太后眼中掠过一丝意外,随即化为更深的审视:“倒是个伶俐的。只是……”
她话锋陡然一转,语气森然,“哀家还听闻,姜夫人在闺阁之中,便对傅卿情根深种,甚至以诗寄情?不知傅卿可知晓,夫人这一腔情深?”
此言一出,满座皆惊!
这已不仅是刁难,而是赤裸裸的羞辱!将女儿家的私密情思当众揭穿,意在贬低她轻浮不端,更暗指傅砚辞娶她并非本意。
姜玉瑶脸色瞬间苍白,指甲深深掐入掌心。
羞辱感如潮水般涌来,但她挺直了脊背。
她知道,此刻退缩,便是万劫不复,更是将傅砚辞的脸面踩在脚下。
“太后娘娘明鉴。”
她声音微微发颤,却异常清晰,“臣妇年少时,确曾仰慕首辅大人为国为民、清正廉明之风骨。此等风骨,如日月昭昭,为天下士子所敬仰,臣妇不过其中之一,何错之有?至于以诗寄情……”
她深吸一口气,豁出去了,“闺阁笔墨,聊寄情怀,此乃人之常情。太后娘娘母仪天下,胸襟如海,想必能体谅女儿家这点不足为外人道的小心思。能得圣上赐婚,侍奉大人左右,是臣妇毕生之幸。臣妇敬他、重他,愿倾尽此生,助他、伴他,此心此情,天地可鉴!”
掷地有声的话语在荷塘上回荡。
她承认了暗恋,却将其升华到对风骨的敬仰;她坦白了情思,却强调了对婚姻的珍视与忠诚。没有卑微的乞怜,只有坦荡的赤诚与无畏的维护。
席间一片死寂。
太后的脸色阴晴不定,显然没料到姜玉瑶如此刚烈坦荡。
“好一个‘敬他、重他、助他、伴他’!”一道清冷低沉的声音骤然响起,打破了凝滞的空气。
众人循声望去,只见傅砚辞身着紫色官袍,不知何时已立于荷塘曲桥之上。
他越过众人,一步步走来,目光如寒星,却只牢牢锁在姜玉瑶身上。
那目光深处,是翻涌的、几乎要冲破冰层熔岩的炽热与震撼。
他行至御前,对着太后躬身一礼,姿态恭谨,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:“臣,傅砚辞,谢太后娘娘关怀臣之家事。拙荆所言,句句肺腑,亦是臣之心声。”
他直起身,当着满座宗亲贵胄的面,向姜玉瑶伸出手,动作自然而坚定,“瑶瑶,过来。”
这一声“瑶瑶”,如同惊雷炸响在姜玉瑶心间!
她看着他伸出的手,看着他那双仿佛要将她吸进去的深邃眼眸,所有委屈、恐惧、羞愤瞬间化为汹涌的泪意。
她强忍着,一步步走向他,将微凉的手放入他温热宽厚的掌心。
傅砚辞紧紧握住,力道之大,仿佛要将她揉入骨血。
他转向太后,声音沉稳有力:“臣妻年少慕艾,情之所钟,乃臣之幸事,何来‘不足为外人道’?今日臣妻当众剖白心迹,坦荡赤诚,更显其品性高洁。臣得此贤妻,乃天赐良缘。太后娘娘若无其他吩咐,臣与内子,先行告退。”
说罢,不待太后回应,他紧握着姜玉瑶的手,转身便走。
那挺拔的背影,如同最坚实的屏障,隔绝了身后所有探究、震惊、乃至怨毒的目光。
马车在宫道上疾驰,车厢内一片寂静。
姜玉瑶低着头,眼泪终于无声滑落,砸在手背上。
“别哭。”傅砚辞的声音低沉响起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。
他伸出手,指腹带着薄茧,极其轻柔地拭去她脸颊的泪痕。那动作珍重得,仿佛在擦拭稀世珍宝。
姜玉瑶抬起泪眼朦胧的杏眸,撞进他深不见底的眼潭中,那里翻涌的情绪是她从未见过的浓烈:“夫君……你……你方才……”
“我说的是真的。”
傅砚辞打断她,目光灼灼,一字一句,清晰无比,“你得此心迹,坦荡赤诚,品性高洁。我得你为妻,乃天赐良缘。”
他顿了顿,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,一直深藏于冰山下的情愫终于汹涌而出,“瑶瑶,你可知,七年前醉仙楼前那一面,惊鸿一瞥,你的声音,你的诗才,你腕间那点朱砂,便刻进了我的心里?我寻你的《漱玉集》,寻了整整三年。圣上赐婚那日,是我此生最庆幸之事,绝非‘心知肚明’的将就。”
姜玉瑶彻底呆住,忘记了哭泣,杏眸睁得极大,难以置信地看着他。
那些深藏心底、以为早已随诗稿焚尽的痴念,原来早已被他悄悄拾起,珍藏于心?她以为的单相思,竟是漫长的双向奔赴?
“那……那你为何……”她声音哽咽,带着巨大的惊喜和委屈,“为何待我那般冷淡?”
“朝堂如虎狼环伺,我身处漩涡中心,仇敌无数。”
傅砚辞将她冰凉的手拢入自己掌心,用体温温暖着,“让他们以为我娶你非我所愿,你在这府里,才更安全。冷淡是盔甲,护你周全。”
他另一只手抚上她依旧微红的左手背,那是敬茶时被烫伤的旧痕,“这伤……很疼吧?以后,不必再为我忍。”
他的指尖摩挲着那点微凸的疤痕,动作带着无尽的怜惜与自责。
“不疼了……”姜玉瑶摇头,泪水却流得更凶。
原来他的冷淡是保护,他的疏离是深爱。
她反手紧紧握住他的手,仿佛握住了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,所有的委屈、忐忑、不安,在这一刻都化作了汹涌澎湃的爱意与安心。
她抬起泪眼,鼓起此生最大的勇气,迎向他深邃的目光:“夫君……”
“叫我砚辞。”他低声道,声音带着蛊惑人心的磁性。
“砚辞……”
这两个字在舌尖滚过,带着无尽的缠绵。
姜玉瑶脸颊绯红,眼中却亮如星辰,“我……我亦倾慕你,很久很久了。”
马车内,空气仿佛凝固,又仿佛被点燃。
傅砚辞看着眼前人含泪带笑的明艳脸庞,听着那声魂牵梦绕的呼唤和迟来的告白,冰封的心湖彻底决堤。
他不再克制,俯身,一个带着无尽怜惜、失而复得与滚烫情意的吻,轻轻落在了她手背那点微凸的伤疤上。
温热的唇瓣触及肌肤,如同电流窜过全身。
姜玉瑶浑身一颤,心尖仿佛被最柔软的羽毛拂过,又像被投入滚烫的熔岩,瞬间燃尽所有矜持与距离。
她不再犹豫,另一只手攀上他的脖颈,微微仰头,主动将柔软的唇瓣印上他紧抿的、此刻却为她而融化的薄唇。
清冷的沉水香与女儿馨甜的气息彻底交融。
马车在黄昏的宫道上疾驰,车厢内,冰山终于消融,暗恋成真,情潮汹涌。
所有的试探、隐忍、等待与守护,在这一刻,都化作了唇齿间无声却最炽烈的誓言。
先婚后爱,终成深情不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