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精选章节

更新时间:2025-07-06 15:55:19

第一章:汉阳晨漏,忘笏惊魂

汉阳王宫外的待令所,寅时刚过,天色仍是沉沉的蟹壳青。承政院、司宪府、议政府的大小官员们,身着靛青、赤红、鸦青各色周衣,头戴乌纱帽,如一群色彩肃穆的鱼,在狭长的待令所里无声游弋,等候着上朝的钟鼓。

礼曹参议崔容泰,立于角落一根粗大廊柱的阴影下,试图借这微薄的屏障,挡住同僚们或探究或倦怠的目光。他年近六旬,面容清癯,三缕长须梳理得一丝不苟,此刻却眉头紧锁,宽大的袖袍里,手指正一遍遍徒劳地摸索着腰间本应悬挂笏板的锦带位置。

空的!冰冷而沉重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。笏板!象征身份、记录奏对要点的象牙笏板,竟忘在了府邸书案之上!在这朝鲜王朝森严的礼法之下,无笏上朝,形同赤身裸体面君,是对大王最赤裸的亵渎与不敬!轻则廷杖夺官,重则……崔容泰不敢再想,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头顶,额角细密的冷汗瞬间渗出,汇聚成珠,顺着他苍老却紧绷的脸颊滑落,滴在深青色周衣的前襟上,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。

“容泰兄?”一个压低的、带着关切的声音自身旁响起。承文院正字李敏皓,比崔容泰年轻近二十岁,一张国字脸棱角分明,眼神锐利如鹰隼,此刻也察觉到了老友的异样。他挤开两个正用笏板小心遮掩着偷吃早饭米糕的同僚,凑到崔容泰身边,声音压得更低:“面色如此难看?可是身体不适?”

崔容泰嘴唇翕动,喉头滚动了几下,才发出艰涩如砂纸摩擦般的声音,带着绝望的颤音:“笏……笏板……忘带了。”他瞥见旁边一位胖乎乎的司宪府监察,正偷偷用笏板背面蹭掉沾在胡须上的泡菜酱汁,心中那份荒谬的恐惧与滑稽感交织,几乎让他窒息。

李敏皓闻言,瞳孔骤然收缩,脸上的血色“唰”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。他下意识地摸向自己腰间那柄光滑温润的象牙笏板,仿佛那是此刻唯一的浮木。“这……这如何是好?”他急促地低语,目光如炬,飞快扫视着越来越拥挤的待令所,寻找任何可能的转机,哪怕一丝缝隙。

就在此时——

“咚——!嗡——!”

沉闷而庄严的景福宫钟声骤然响起,如同无形的巨锤,狠狠砸在每一个待漏官员的心头。待令所内瞬间鸦雀无声,连那位偷吃米糕的官员也吓得差点噎住,慌忙把剩下的半块塞进袖袋。肃穆紧张的气氛陡然绷紧至极限。通赞官高亢尖利的声音刺破了死寂:“文武百官——整肃衣冠——依序入阙——!”

人流开始涌动,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着,缓缓向宫门方向移动。崔容泰只觉得双腿灌了铅,眼前阵阵发黑,巨大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汉江水,瞬间将他淹没。完了!一世清名,家族荣辱,尽付于此!他几乎能想象到司宪府那冰冷的目光和廷杖落在身上的剧痛。

第二章:断笏之义,欺君共担

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,一股大力猛地将他拽回了廊柱更深的阴影里!是李敏皓!他年轻的脸上再无平日的沉稳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。

“容泰兄!事急从权,顾不得许多了!”李敏皓的声音又快又急,如同爆豆。话音未落,在崔容泰惊骇欲绝的目光中,他闪电般从腰间抽出自己那柄象征着身份与前途的象牙笏板!没有半分犹豫,他双手握住两端,牙关紧咬,额头青筋暴起,猛地向自己屈起的膝盖狠狠磕下!

“咔——嚓!”

一声清脆得令人心悸的断裂声在廊柱的阴影里响起!声音不大,却仿佛惊雷般在崔容泰耳边炸开。那柄温润光洁的象牙笏板,竟被李敏皓生生从中折断!

“你……你疯了吗!”崔容泰失声低吼,浑身都在发抖,“这是……这是欺君!形同谋逆!你我皆要人头落地,祸及满门啊!”他盯着那两截断笏,如同盯着两条择人而噬的毒蛇。

“疯?”李敏皓急促地喘息着,汗水同样浸湿了他的鬓角,但他眼神灼亮逼人,“总比你现在就因‘大不敬’被拖出去廷杖,甚至下狱强!拿着!”他将其中半截断笏不由分说地塞进崔容泰冰冷颤抖的手中,触手冰凉坚硬,“用袖子遮好!低头!跟紧我!”

李敏皓语速快得像鞭子抽打:“待会儿奏对,你我尽量靠后,低头垂目!记住,笏板只是记事的工具,只要心意到了,半笏亦是全礼!圣人亦云‘大行不顾细谨’!”他一边飞快地说着,一边将自己那半截断笏也塞进宽大的周衣左袖深处,同时用力拉扯右袖,使其更自然地垂落,巧妙地遮盖住空空如也的腰间锦带。

崔容泰握着那半截断笏,冰凉的感觉直透骨髓,却也像抓住了一线生机。他看着李敏皓年轻而决绝的脸,一股混杂着巨大感激、无措恐惧和灼热义气的洪流猛地冲垮了他的心防。他不再言语,只是重重点头,学着李敏皓的样子,将半笏深深藏入右袖,左手紧紧拢住袖口,宽大的周衣袖袍垂落下来,形成绝佳的屏障。两人对视一眼,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破釜沉舟的火焰和一丝侥幸的微光。

“快!跟上!”李敏皓一拉崔容泰的衣袖,两人迅速融入移动的官员队列末尾,微微佝偻着背,头颅低垂,宽大的袖袍随着步伐自然摆动,将一切秘密都掩藏在那庄重的深青色布料之下。步入宫门那高大阴森的阴影时,崔容泰只觉得后背已被冷汗彻底浸透,冰凉一片,紧握半笏的手心却汗出如浆。每一步踏在宫内的石板御道上,都沉重如坠千斤巨石,仿佛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,在肃静的朝班中显得格外刺耳。

第三章:宦海浮沉,故人星散

时光荏苒,如汉江之水奔流不息。仁祖大王在屈辱中崩逝,年轻的孝宗大王继位,朝鲜的天空始终笼罩在丙子胡乱后对清的巨大阴影和“北伐雪耻”的激越暗流之下。汉阳城里的空气,一日比一日凝重,如同暴雨将至前闷热的低气压。

崔容泰终究是老了。一次风寒缠绵病榻月余后,他深感精力不济,更厌倦了朝堂上日益激烈的倾轧与那令人窒息的对清恐惧。他选择了告老,远离汉阳的漩涡中心,回到了忠清道公州(공주)的祖宅。老宅依山傍水,庭院深深,花木扶疏。每日清晨,他在鸟鸣中醒来,侍弄花草,读读闲书,偶尔与来访的地方耆老品茗手谈,日子看似闲适平静。然而,每当暮色四合,他独坐书房,望着墙上那幅早已褪色的汉阳城图,指尖总会无意识地摩挲着书案锦盒里小心收藏的半截象牙笏板。断口处粗糙的触感,总会将他带回那个惊心动魄的待令所清晨,带回那个年轻、决绝、以自身前程为赌注救他于水火的身影——李敏皓。

他常常叹息:“敏皓贤弟……不知在汉阳,可还安好?” 消息传来,李敏皓因性格耿直,在承文院正字任上屡次直言进谏,触怒了某些权贵,被外放至全罗道的扶余县(부여),任县令(현령)。公州与扶余,虽同在南方,却也隔着山水迢迢。崔容泰曾去信问候,得知扶余地处要冲,民生凋敝,赋税难征,更有豪强盘踞,李敏皓信中字里行间充满了焦灼与不易,却也透着股不服输的韧劲。崔容泰只能在回信中多加慰勉,附上些公州特产,聊表心意。

汉阳的消息却越来越坏。清使的傲慢无礼变本加厉,朝堂上“北伐”的呼声与“隐忍”的论调激烈碰撞,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。孝宗大王宵衣旰食,身体却日渐羸弱。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不安,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关心国事的人心头。崔容泰在公州的闲适里,嗅到了越来越浓的末世气息。

**第四章:宦途终结,乱世飘萍**

三年光阴,在地方繁杂的政务与无休止的扯皮中倏忽而过。李敏皓的扶余县令任期终于届满。他带着一身疲惫与风尘,也带着对汉阳、对朝廷复杂难言的期望,登上了沿锦江、汉江水路北上的客船。船行平稳,两岸青山相对出。他站在船头,望着浩渺的江水,心中思绪翻腾。这三年,他殚精竭虑,打击豪强,清理积案,甚至不惜得罪上官,总算让扶余百姓稍得喘息。此番回京复命,是福是祸?是能留在中枢一展抱负,还是再次被排挤外放?

船行至扶余镇(부여진)附近的白马江(백마강)水域,正是夕阳西下,江面铺满碎金之时。李敏皓吩咐船家靠岸,想在镇上的小客栈歇息一晚,明日再换船继续北上。船刚泊稳,码头方向突然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嚎和惊惶失措的喧哗,如同沸水泼进了油锅!

“天塌了!天塌了啊!”一个衣衫褴褛、满面烟尘的驿卒模样的人,被一群人围着,捶胸顿足,声音凄厉得变了调,“汉阳……汉阳陷落了啊!大王……孝宗大王……在景福宫……殉……殉国了!大火……大火烧红了半边天啊!”

“什么?!”李敏皓如遭五雷轰顶,脚下一个踉跄,几乎栽进冰冷的江水里!他猛地抓住船舷,指节捏得发白,难以置信地嘶吼:“胡言!哪里来的谣言!”

“不是谣言!大人!”另一个从上游逃下来的商贾打扮的人,脸色惨白如纸,浑身还在筛糠般发抖,“清……清军!铺天盖地!还有……还有北边的乱民也反了!到处都在杀人放火!汉阳……真的完了!王宫……都烧成白地了!”他语无伦次,眼中是纯粹的、被巨大恐怖碾碎的绝望。

仿佛为了印证这地狱般的消息,又有几艘破败的小船仓惶靠岸,带来更多支离破碎却指向同一个深渊的噩耗:汉阳城破,大王自焚殉社稷,清军铁蹄与乱民肆虐,都城已成炼狱!更有一人带来了李敏皓家乡平安道(평안도)也已被乱军席卷、十室九空的惨讯!

李敏皓只觉得全身的力气瞬间被抽空,眼前的一切——江水、夕阳、码头、惊恐的人群——都开始旋转、模糊、褪色。他踉跄着退后几步,重重跌坐在冰冷的甲板上。世界崩塌了。他所效忠的君王,为之奋斗的朝廷,日夜牵挂的故园……一切的一切,都在这一瞬间化为飞灰。巨大的虚无感和灭顶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江水,将他彻底淹没。他不再是扶余县令李敏皓,只是一个被滔天洪水冲垮了所有根基的孤魂野鬼。

船老大小心翼翼地上前,搓着手,一脸为难:“大人……您看这……汉阳是去不得了,接下来……”

李敏皓茫然地抬起头,眼神空洞,过了许久,才用干涩嘶哑的声音说:“靠岸吧……都……散了吧。”他颤抖着手,摸索出身上仅有的几两散碎银子,塞给船老大和仅剩的两名忠心随从,“各自……寻条生路去吧。”声音轻飘飘的,没有一丝生气。

随从跪地痛哭,被李敏皓木然地挥手赶走。他独自一人,背着一个简单的包袱,如同行尸走肉般踏上扶余镇陌生的土地。国破家亡,天地虽大,何处是容身之所?他摸了摸怀中那半截始终贴身收藏的断笏,指尖传来冰冷的触感。或许,就在这远离漩涡的南方边陲小镇,隐姓埋名,了此残生,便是上天对他最后的怜悯?他望着熙攘却蒙着一层乱世惊惶的街市,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弧度。

第五章:乡音偶遇,故人情牵

扶余镇依白马江而建,虽是小地方,却也因水路之便,街市颇为热闹。只是如今这热闹里,掺杂了太多难民带来的惶惑与不安。李敏皓在镇上赁了一间临街的陋室,每日浑浑噩噩,靠着变卖身上仅存的几件值钱配饰和帮人写写书信勉强糊口。往日的威严早已荡然无存,他形容憔悴,胡须杂乱,一身洗得发白的旧布衣,混迹于市井之间,如同一个落魄的老儒生。

这日,他揣着刚得的几文润笔钱,想去买些便宜的米粮。刚走到镇东的菜市口,一阵清亮带着熟悉腔调的叫卖声钻入耳中:

“哎——公州来的水蜜桃(복숭아)!个大皮薄,甜过蜜糖!不甜不要钱嘞!”

公州?李敏皓脚步一顿,循声望去。只见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后生,皮肤黝黑,眉眼间透着机灵,正站在一个简陋的桃摊后,卖力地吆喝着。那口音,正是忠清道公州一带特有的尾音上扬的腔调!

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与微弱的暖意涌上心头。李敏皓不由自主地走到摊前。那后生见有客来,立刻堆起热情的笑脸:“老先生,来点桃子?刚摘的,新鲜着呢!尝尝?”

李敏皓拿起一个桃子,触手温润,桃香扑鼻。他端详着,用带着几分试探的公州口音问道:“小哥……听你口音,是公州人士?”

后生眼睛一亮,笑容更真诚了几分:“哎呀!老先生好耳力!小子正是公州崔氏子弟,崔成焕(최성환)!您老也是公州人?”他打量着李敏皓,虽然落魄,但那眉眼间的气度,似乎又不像普通乡民。

“崔氏?”李敏皓心头猛地一跳,一个尘封已久的名字几乎脱口而出。他强压下激动,尽量平静地问:“公州……礼曹参议崔容泰老先生……可安好?”

“啊!您认识我家叔祖父?”崔成焕惊喜地叫出声,随即又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,“安好安好!叔祖父身子骨还算硬朗,就在公州老宅颐养天年呢!您老是……?”

李敏皓看着眼前这质朴热情的青年,仿佛看到了崔容泰年轻时的影子,心中百感交集。他沉默片刻,嘴角牵起一丝苦涩而复杂的笑容:“烦请小哥,回去后代我向容泰兄问个安。就说……旧友李敏皓路过此地,行程匆忙,不及登门拜访饮酒了。”他顿了顿,声音低沉下去,带着难以掩饰的落寞,“就说……李某……一切尚可,请他不必挂念。”

“李敏皓?”崔成焕先是一愣,随即眼睛骤然瞪大,嘴巴微张,脸上瞬间写满了震惊与难以置信!他猛地想起叔祖父常在酒后念叨的那个名字,那个在汉阳朝堂上对其有断笏救命大恩的挚友!“您……您是李正字大人(이정자님)?承文院的那位李正字大人?”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,引得旁边几个摊贩侧目。

李敏皓微微颔首,算是默认。崔成焕看着他布满风霜的脸、洗得发白的旧衣,再联想到近来疯传的汉阳巨变,心中顿时雪亮!这位叔祖父口中重情重义、前途无量的恩人,如今竟是如此落魄潦倒!一股强烈的敬意与浓烈的同情瞬间塞满了崔成焕的胸膛。他二话不说,迅速从摊位上挑出最大最红的一堆桃子,不由分说地塞进李敏皓手里,动作快得让李敏皓都来不及推辞。

“大人!您拿着!不值什么钱!”崔成焕眼圈有些发红,语气斩钉截铁,“您的事,就是我家的事!我这就收摊,立刻回公州禀告叔祖父!您千万保重!一定等我消息!”他一边说着,一边手脚麻利地开始收拾摊子,仿佛天大的事也比不上眼前这一桩。

李敏皓捧着那堆沉甸甸、香喷喷的桃子,看着崔成焕忙碌而坚定的背影,喉头一阵发哽,千言万语堵在胸口,最终只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。他默默转身,步履似乎比来时沉重了万分,又似乎……有了一点点难以察觉的暖意。

第六章:星夜疾驰,白发寻友

公州,崔氏老宅。暮色四合,庭院中飘散着晚饭的米香。

崔成焕一路策马狂奔,风尘仆仆,几乎是撞开了宅门。他顾不上喘息,也顾不上满身尘土,直冲叔祖父崔容泰常待的书房“静观斋”,声音带着哭腔和狂喜:“叔祖父!叔祖父!找到了!找到了!”

崔容泰正坐在灯下看书,闻声抬头,眉头微蹙:“成焕?何事如此惊慌?找到什么了?”

“李正字大人!李敏皓大人!我在扶余镇找到他了!”崔成焕冲到书案前,语速快得像倒豆子,“他……他现在就在扶余!人……很不好!非常不好!国破家亡,流落街头,卖字为生!他让我给您带话,说‘旧友李敏皓路过,行程匆忙,不及拜访饮酒’……叔祖父!他那是怕拖累我们,不想来啊!”

“什么?!”崔容泰手中的书卷“啪嗒”一声掉落在书案上。他猛地站起身,动作之大带得身下的椅子都晃了几晃。浑浊的老眼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亮光,随即又被巨大的痛惜和急切淹没。“敏皓……敏皓贤弟……在扶余?落难至此?”他喃喃着,声音颤抖。

下一刻,这位年近古稀的老者做出了让全家人都惊呆的举动!他一把推开想要搀扶他的崔成焕,步履竟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急促和踉跄,冲向门外,嘶声对闻讯赶来的管家吼道:“备车!不!备最快的马!立刻!马上!去马厩!点灯笼!多叫几个人!去扶余!现在就去!”

“父亲!”崔容泰的长子慌忙拦住他,“天色已黑!您这把年纪,如何经得起几十里夜路颠簸?有什么事,明日天一亮,儿子亲自带人去接李大人便是!”

“你懂什么!”崔容泰猛地甩开儿子的手,白发在晚风中颤动,老泪瞬间涌出布满皱纹的眼眶,声音带着一种撕心裂肺的痛楚和洞察世事的悲凉:“明日?等到明日黄花菜都凉了!你李叔父是何等样人?他重情重义,更重气节!如今国破家亡,故土沦丧,他自觉穷途末路,形如废人!他托成焕带话,哪里是‘不及拜访’?那是怕连累于我,怕被我看轻,怕我误解他落魄至此是来‘索报’当年断笏之恩啊!他……他这是存了寻短见、或是就此隐遁山林、永不相见的心啊!”

崔容泰越说越激动,泪水纵横:“我若迟去一步……迟去一步……恐……恐就再也见不到我这生死相交的贤弟了!当年待令所,若非他断笏相救,我崔容泰早已身败名裂,焉有今日?此恩此义,重于泰山!快!备马!点灯!立刻出发!”他几乎是吼了出来,那苍老身躯里爆发出的急切与深情,震撼了在场的每一个人。

长子见父亲心意已决,情真意切至此,不敢再劝。管家立刻飞奔出去安排。很快,三匹健壮的快马被牵到前院,四名健壮忠心的家仆打着两盏硕大的、明晃晃的崔氏灯笼,灯罩上鲜明的“崔”字在夜色中格外醒目。

崔容泰被搀扶着,几乎是强行架上马背。他咬紧牙关,抓紧缰绳,对着茫茫夜色,对着扶余镇的方向,嘶哑地低吼:“敏皓贤弟!等着我!千万等着我!”随即猛地一夹马腹:“走!”

灯笼的光晕在黑暗中撕开一条光路,马蹄声如急雨,踏碎了公州城郊的寂静。白发老者伏在马背上,不顾颠簸,心中只有一个炽热的念头:快!再快一点!赶在那颗绝望的心彻底沉入深渊之前,抓住它!

第七章:夜泊惊闻,执手泪眼

扶余镇码头。夜色深沉,只有几点渔火在白马江黝黑的水面上摇曳,倒映出破碎的光影。李敏皓赁下的那条小客船,孤零零地泊在岸边,随着微浪轻轻起伏。

船舱内,一盏豆大的油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。李敏皓独坐灯下,面前矮几上放着一小碟咸菜,一个粗瓷碗里盛着浑浊的劣酒。他端起碗,仰头灌下一大口,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喉咙,却丝毫无法驱散心头的冰冷与麻木。窗外是沉沉的黑暗,如同他此刻的人生,看不到一丝光亮。家国何在?前途何在?苟活于此,又有何意义?他摩挲着怀中那半截断笏,冰凉的触感仿佛在提醒他昔日的荣光与今日的狼狈,绝望如同冰冷的江水,一点点将他吞噬。也许……就这样醉死过去,或是明日便悄悄离开,隐入深山老林,彻底了断这无用的残生……

就在他万念俱灰,准备再灌一口闷酒时——

“李正字大人——!”

“李敏皓大人——!您在哪里啊——!”

几声高亢、急切、带着公州口音的呼喊,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,骤然划破了寂静的夜空!那声音穿透船舱薄薄的板壁,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穿透力,直直撞入李敏皓的耳膜!

李敏皓浑身剧震!手中的酒碗“当啷”一声掉在船板上,劣酒泼洒一地。他猛地站起身,动作之大带翻了矮几,咸菜碟子滚落一旁。他以为自己醉了,出现了幻听!那声音……那声音……怎么会?

“李正字大人!我家老爷接您来了——!”

“大人!您快出来看看啊——!”

声音越来越近,越来越清晰,充满了焦灼和期盼!不是幻听!李敏皓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,又猛地松开,狂跳得几乎要冲破胸膛!他跌跌撞撞地扑向舱门,双手颤抖着,几次才拉开那并不沉重的门闩。

冰冷的夜风扑面而来。他踉跄着冲到船头甲板,急切地向岸上望去——

只见码头栈桥上,几团明亮温暖的光晕在黑暗中快速移动!那是两盏硕大的、印着醒目的“崔(최)”字的灯笼!灯笼的光芒映照下,几个身影正沿着江岸焦急地奔跑、呼喊、搜寻着停泊的船只。为首一人,白发苍苍,身形在奔跑中显得有些佝偻不稳,却透着一股不顾一切的急切!他一边跑,一边用尽全力呼唤着,声音因焦急和喘息而嘶哑变形,却清晰地回荡在江面上:

“敏皓——!贤弟——!敏皓贤弟——!你在哪条船上?回答我啊——!”

灯笼的光清晰地照亮了那张布满皱纹、写满焦灼、被汗水浸湿的脸——正是崔容泰!

如同惊雷在脑海中炸响!李敏皓只觉得一股滚烫的热流猛地从心底直冲头顶,瞬间冲垮了所有的冰冷、绝望和伪装!巨大的震惊、难以置信的狂喜、滔天的委屈、如同找到归途般的酸楚……无数种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,瞬间将他淹没!他的视线在刹那间彻底模糊,滚烫的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,汹涌而出,瞬间流满了脸颊。

“容泰兄——!”一声带着哭腔的嘶喊,从李敏皓胸腔深处爆发出来,带着积压了太久太久的孤苦和此刻喷薄而出的激动!他再也顾不得什么仪态,什么矜持,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下跳板,脚步踉跄,却用尽全身力气向着那灯笼、向着那白发身影狂奔而去!

栈桥上的崔容泰也听到了这声呼喊,猛地停下脚步,循声望去。灯笼的光芒下,他看到那个形容憔悴、泪流满面的身影正向自己奔来。那一刻,悬了一路的心终于轰然落地,随即又被巨大的酸楚和重逢的狂喜填满。他推开搀扶的家仆,颤巍巍地、却无比坚定地迎了上去!

两人终于在栈桥中央相遇。崔容泰伸出枯瘦却有力的双手,一把紧紧抓住了李敏皓的双臂!四目相对,泪眼模糊。千言万语,尽在喉间哽咽。李敏皓嘴唇剧烈颤抖着,一个字也说不出,只是死死回握住崔容泰的手臂,仿佛抓住溺水前最后的浮木,指节因用力而发白,泪水如同开闸般奔流。

“寻到了……寻到便好……寻到便好啊!”崔容泰的声音哽咽着,浑浊的老泪同样滚滚而下,他用力拍着李敏皓的背,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,仿佛要将这失而复得的珍宝牢牢刻进心里。灯笼温暖的光晕将这对白发重逢的老友紧紧笼罩,照亮了他们脸上纵横的泪痕,也照亮了这乱世寒夜中,一份足以劈开绝望的、滚烫的恩义。

“快!快!”崔容泰用袖子胡乱抹了把脸,立刻恢复了一家之主的果断,对着家仆连声吩咐,“帮李大人搬行李!结算船钱!我们即刻回公州!一刻也不耽搁!”他紧紧攥着李敏皓的手,仿佛生怕一松开,眼前的人就会消失不见。“贤弟,跟我回家!”

家仆们立刻行动起来。李敏皓像个孩子般,被崔容泰紧紧拉着,走向岸边早已备好的马车。他回头望了一眼那孤零零的小客船,又望向身边白发苍苍却眼神灼亮的兄长,心中那冰冷坚硬的绝望壁垒,在这一刻,被这跨越百里星夜而来的情义,彻底融化、击碎。

第八章:公州安栖,情暖桑榆

马车在夜色中疾驰,灯笼的光芒在崎岖的道路上跳跃,如同指引归途的星火。回到公州崔氏老宅时,已是后半夜。然而崔府上下灯火通明,崔容泰的长子带着家眷仆役早已在门前翘首以盼。

李敏皓被崔容泰亲自搀扶着下了马车。崔家长媳带着女眷立刻上前,恭敬行礼,口称“李正字大人”,没有丝毫怠慢。温暖的姜茶、热气腾腾的米粥和精致的小菜早已备好。崔容泰不顾自己一路奔波劳累,亲自张罗着让李敏皓沐浴更衣,换上早已为他准备好的崭新细棉布衣袍。

“贤弟,到了这里,就跟到了自己家一样!什么也别想,安心住下!”崔容泰拍着李敏皓的手背,语气不容置疑。

接下来的日子,李敏皓仿佛从地狱回到了人间。公州崔宅庭院深深,花木繁茂,隔绝了外界的纷乱与喧嚣。每日清晨,崔容泰便来邀他一同在园中散步,看晨露在花瓣上滚动,听鸟雀啁啾。早膳总是格外丰盛,崔容泰甚至会像个孩子似的,把认为最好的小菜推到李敏皓面前:“贤弟,尝尝这个,公州特有的酱蟹,配粥一绝!”

午后,两人常在书房“静观斋”对坐。窗外竹影婆娑,室内茶香袅袅。他们或手谈一局,黑白子敲击棋盘发出清脆声响;或品评诗书,崔容泰取出珍藏的典籍,两人就某个典故争论得面红耳赤,旋即又相视大笑;更多的时候,是回忆往昔。回忆汉阳待令所的惊魂清晨,回忆朝堂风云,回忆那些早已星散的故人。谈到动情处,两人常常相对唏嘘,老泪纵横。那些沉重的往事,在彼此的倾诉和倾听中,似乎也得到了一丝纾解。

“当年若无贤弟那断笏之举,为兄这把老骨头,怕是早已烂在司宪府的牢里了。”崔容泰每每提及,总是感慨万千。

“容泰兄此言差矣。若非兄长相护提携,小弟在承文院,怕也早被那些魑魅魍魉啃得骨头都不剩了。”李敏皓亦是真情流露。

乱世之中,这份历久弥坚、雪中送炭的友情,如同一座坚固的堡垒,温暖着两颗饱经沧桑的心。李敏皓脸上渐渐有了血色,眼中的死寂被一种安宁所取代。只是夜深人静时,他偶尔会望着北方,眼神中依然藏着对失散家人深深的牵挂。这细微的变化,没有逃过崔容泰的眼睛。

一个月后的一个午后,两人在园中凉亭下棋。崔容泰落下一子,状似不经意地开口:“贤弟,这些时日,我看你气色好多了。只是……心中可还记挂着北方?”

李敏皓执棋的手一顿,沉默了片刻,才低声道:“不敢相瞒兄长……妻儿老小,音讯全无。每每思及,心如刀绞。只是……这兵荒马乱,自顾尚且不暇,如何……”

“嗐!”崔容泰大手一挥,打断了他的话,眼中闪烁着笃定的光芒,“既为兄弟,你的家人便是我的家人!此事包在为兄身上!”他唤来长子,沉声吩咐:“你亲自挑选几个最得力、最机敏、最熟悉北路的家人!备足盘缠,多带金银细软!持李大人亲笔书信,北上寻访其家眷!务必把人给我平安接回来!记住,不惜一切代价!”

李敏皓震惊地看着崔容泰,嘴唇翕动,想要推辞,却见崔容泰神色坚决,眼中是纯粹的、不容置疑的关切。一股巨大的暖流再次汹涌而至,他喉头哽咽,最终只化作深深一揖:“容泰兄……大恩……李某……”话语未尽,已是泪光闪烁。

崔容泰扶起他,朗声笑道:“一家人不说两家话!待贤弟阖家团聚,咱们这园子里,才算是真正的圆满!”

第九章:西园精舍,一文白契

崔容泰的承诺绝非虚言。崔家派出的得力家人,带着李敏皓详尽的家书和沉甸甸的金银,几经波折,甚至数次遭遇险情,终于在数月之后,奇迹般地将李敏皓失散在乱军中的妻子、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,平安地带回了公州!当风尘仆仆、面容憔悴却难掩激动的家人出现在崔府门前时,李敏皓冲上前去,紧紧抱住妻儿,一家人相拥而泣,恍如隔世。崔容泰站在一旁,捋着胡须,眼中亦是湿润,满是欣慰的笑容。

崔府西园,本是崔家一处清幽雅致的别院,依山而建,有修竹掩映,清泉环绕。崔容泰早已命人在园中精心建造了几间宽敞舒适的精舍,粉墙黛瓦,窗明几净,家具器物一应俱全,甚至庭院里还移栽了几株李敏皓喜爱的梅花。李敏皓一家,就此在西园安顿下来。崔、李两家,比邻而居,朝夕相处。孩子们很快玩在一起,女眷们也常聚在一起做针线闲话家常。崔容泰和李敏皓这对老友,更是每日都要聚在一起,或谈古论今,或教导孙辈,西园里时常飘荡着孩子们的嬉闹声和两位老人爽朗的笑语。乱世的阴霾,似乎被这小小的庭院彻底隔绝在外。

岁月如流,转眼又是几年过去。适逢中秋佳节,崔府上下张灯结彩。崔容泰特意在西园的精舍前摆下丰盛的家宴。一轮皓月当空,清辉洒满庭院,空气中弥漫着桂花和酒菜的香气。两家人围坐一堂,其乐融融。酒过三巡,菜过五味,众人都有些微醺,气氛融洽而热烈。

崔容泰放下酒杯,脸上带着酒意的红润,笑容却格外郑重。他清了清嗓子,对身旁的李敏皓说道:“贤弟啊,你我兄弟,情同手足,两家比邻而居,和睦融洽,此乃天赐之福。为兄心中,实感欣慰。”

李敏皓含笑点头:“全赖兄长收留庇护之恩。”

崔容泰摆摆手,话锋一转,声音洪亮了几分:“正因如此,为兄今日,有一事相商,亦是为了后世子孙计。”他环视席间众人,朗声道:“这西园精舍,贤弟一家居住多年,早已如同自家。为兄之意,不若就此将这西园的土地房屋,正式‘卖’与贤弟,立下契约,永为李家之业。如此,后世子孙,也免得因产业不清而生出什么龃龉,反伤了两家和气。贤弟以为如何?”

此言一出,席间顿时安静下来。李敏皓微微一怔,随即明白了老友的深意——这是要给他一家一个名正言顺、安身立命的根基!他心中感动,却也有些为难:“兄长美意,弟心领。只是……这西园价值不菲,弟如今……”

“欸!”崔容泰大手一挥,眼中闪烁着狡黠而温暖的光芒,“谈钱就俗了!贤弟只管开个价,无论多少,为兄都卖!”

李敏皓踌躇片刻,试探道:“那……白银十两?”他想着这已是自己倾囊所能。

崔容泰立刻摇头,脸上笑意更浓:“太多太多!不值!”

“那……五十两?”李敏皓加码。

崔容泰还是摇头,胡子都翘了起来:“还是太多!贤弟莫要乱猜!”

李敏皓无奈,只得道:“请兄长明示吧。”

崔容泰哈哈大笑,从宽大的袖袍中,郑重地取出一份早已写好的、折叠整齐的素白契纸,当众展开,然后伸出一根食指,在明亮的月光和灯笼光下晃了晃,一字一句,清晰无比地说道:“地房价钱,仅此而已——‘制钱一文’!”

“一文钱?”席间众人,包括李敏皓的家人,都忍不住惊呼出声,以为自己听错了。

“不错!一文钱!”崔容泰神情肃穆,目光炯炯地看着李敏皓,又扫过在场的崔、李两姓族人,“钱虽少,情义厚!为兄要的,就是这‘一文钱’的契约!要让我崔、李两家的子孙后代,世世代代都记住,维系我们两家的,从来不是金银财帛,而是这比山高、比海深的恩义情分!这契约,便是凭证!是传家之宝!”

李敏皓怔怔地望着那张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洁白的契约,又望向崔容泰那双充满智慧和深情的眼睛。当年待令所折断笏板时的决绝,星夜提灯寻友的急切,此刻都汇聚在这轻飘飘却重逾千斤的“一文钱”上!巨大的暖流冲击着他的心房,他鼻子一酸,泪水再次盈眶。他不再多言,站起身,对着崔容泰深深一揖。然后,从怀中极其郑重地摸出一枚磨得锃亮的“常平通宝”制钱,双手捧着,如同捧着稀世珍宝,轻轻放在崔容泰摊开的手掌中。

“兄长高义,弟……遵命。”李敏皓的声音带着哽咽的颤抖。

崔容泰紧紧握住那枚还带着体温的铜钱,脸上绽开如释重负又无比欣慰的笑容。早有准备的崔家管事立刻捧上笔墨和印泥。在崔、李两姓族人肃穆而感动的目光注视下,在皎洁的中秋明月见证下,崔容泰与李敏皓,两位白发苍苍的老者,各自在那份写着“地房价钱:制钱一文”的白契上,庄重地签下自己的名字,并按上了鲜红的手印。

一纸白契,一枚铜钱,在清辉之下,无声地诉说着超越世俗价值的厚重情义。

第十章:崔李村里,恩义长传

斗转星移,沧海桑田。四百年的光阴,如同白马江的流水,带走了王朝更迭、战火硝烟,也沉淀下最珍贵的情谊。

忠清道公州郊外,锦江支流如玉带般蜿蜒而过,滋养着两岸肥沃的土地。这里坐落着两个紧紧相邻、鸡犬相闻的村庄——崔村里和李村里。

时值清明,细雨如丝。两个村庄交界的缓坡上,一座古朴而庄重的祠堂在烟雨朦胧中静静矗立。祠堂的匾额上,端正地书写着三个大字:“恩义祠”。祠内,香烛缭绕,气氛肃穆。崔氏和李氏两族的族长,带领着数百名族人,正在举行隆重的联合祭祖仪式。

主祭台上,供奉着崔容泰和李敏皓两位先祖的画像。画像下方,一个特制的、镶嵌着防弹玻璃的紫檀木匣被缓缓打开。两族最年长的老人,戴着洁白的手套,以近乎虔诚的姿态,从中捧出一份纸张早已泛黄、边缘磨损、却保存得异常完好的契约。

正是那份四百年前的“一文钱白契”!

“维我崔李二氏,比邻而居,守望相助,历四百载,情逾骨肉。考其渊源,皆赖先祖容泰公与敏皓公,一诺千金,恩义深重。今奉此契,昭示后人:金帛易得,信义难求。一文虽微,情义永存。愿我子孙,世守此训,勿替引之!”

低沉而庄重的祭文在祠堂中回荡,清晰地传入每一个族人的耳中。年轻的孩子们踮起脚尖,好奇地望着那份承载着遥远故事的古老纸张;中年人们神情肃穆,眼中是对先祖情谊的敬仰;老人们则捻着胡须,目光悠远,仿佛穿越了时光,看到了那两位在乱世中以半笏结缘、用一生守护情义的白发老友。

祭礼完毕,细雨初歇。阳光穿透云层,洒在湿润的田野上。崔村里的汉子们扛着农具走向田地,路过李村里的稻田时,自然地停下脚步,帮相熟的邻家兄弟扶正被风吹歪的秧苗。李村里的媳妇们端着刚蒸好的打糕,笑盈盈地走进崔村里的院落,送给年迈的阿婆尝尝鲜。村小学的操场上,崔姓和李姓的孩子们混在一起踢着藤球,欢声笑语在清新的空气中飘荡。

两个村子之间,没有高大的界碑,没有森严的篱笆,只有一条被无数代人的脚步踩得平坦发亮的小径相连。四百年光阴流转,那份始于王宫待令所惊魂一刻、见证于白马江畔灯笼泪眼、铭刻于一纸白契的“半笏恩义”,早已超越了血脉的界限,融入了这片土地,流淌在每一个崔姓和李姓子孙的血液里,成为他们守望相助、亲如一家的永恒信条。

恩义祠前,那枚承载着时光重量的“常平通宝”铜钱,在特制的玻璃展柜里,在清明雨后澄澈的阳光下,静静地闪烁着温润而永恒的光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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