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衍宗禁地,化龙池。
浓郁到液化的灵气,没过林夜的脚踝。
他的师尊,天衍宗宗主徐苍,就站在那片碧玉池水边,背影渊渟岳峙。
“夜儿,看好了。”
徐苍声音平静,手中凭空出现一根青翠竹竿,无钩无饵,竿尖轻轻一荡。
水面“哗啦”一声破开,一条通体流淌着金色光晕的鲤鱼破水而出,精准地咬住空无一物的竿尖。
那鲤鱼的灵气波动,赫然是筑基期!
徐苍手腕微抖,那条灵鲤便落在岸边温润的玉石上。
它不挣扎,也不跳动,死寂地躺着,似乎献祭才是它的宿命。
一簇纯白火焰在徐苍指尖燃起,覆盖了鲤鱼。
没有焦糊味,没有血腥气,只有一股异香钻入鼻腔,直冲神魂。
火焰散去,一块剔透的鱼肉悬浮在林夜面前。
“吃了它。”
林夜喉结滚动。
他体内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,在渴望。
他将鱼肉送入口中。
鱼肉入口,瞬间炸开!
一股狂暴得不讲道理的灵力洪流,冲刷着他的四肢百骸!
这不是滋养,是摧毁!是重建!
他体内炼气六层的壁垒,纸糊一般,瞬间被撕碎。
炼气七层!
灵力洪流愈发凶猛,粗暴地撕裂经脉,再用更精纯的能量野蛮灌满!
炼气八层!
剧痛与舒爽的浪潮反复冲刷,林夜浑身剧颤,汗出如浆。
最后,所有力量汇成一道滔天巨浪,悍然拍碎了最后的屏障!
炼气九层!
一口鱼肉,连破三境!
林夜睁开眼,世界在他的感知中,前所未有的鲜活。
百米外灵草舒展叶片的声音,空气中飘浮的微尘,一切都无所遁形。
这力量……来得太轻易,太让人沉沦!
他死死压下心头的狂喜与激荡,望向那个赐予他这一切的男人。
一种亦师亦父的孺慕之情几乎冲垮他的理智,他恭敬地跪下,额头触地。
“师尊再造之恩……”
“起来。”
徐苍的声音打断了他。
“这,仅仅是开始。”
林夜站起身,崇拜与狂热填满了他的胸膛,一个盘桓已久的大不敬念头,脱口而出。
“师尊,此等神物,为何……您不先行飞升?”
话音落下,周遭的灵气死寂了一瞬。
徐苍缓缓转身,脸上挂着温和的笑。
一如林夜想象中师尊该有的样子。
可林夜的“心眼”,却在这一刻被狠狠刺穿,痛感撕裂神魂!
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炸开,直冲天灵盖!
那温和的表皮被他的灵觉无情剥开,露出了笑容之下最真实的东西。
没有欣慰,没有淡泊。
只有一种……燃尽了岁月,深入骨髓的疲惫。
以及一种……俯瞰着池中灵鲤的,悲悯。
林夜全身的血液,霎时冰冷。
那股刚刚让他修为暴涨的暖流,在他经脉中寸寸成冰。
徐苍的手掌落在他肩上,很温暖,动作一如既往的亲昵。
“好好修炼,夜儿。”
他的声音里带着暖意。
“你的路,还长着呢。”
师尊,你到底……把我当成了什么?
*
天衍宗,宗祠。
浓重的香火味凝在空气里,几乎化不开。
数百枚命魂玉在阴影中陈列,死气沉沉,每一枚都曾是一位宗门长辈。
林夜攥着抹布,以洒扫的名义,站在这片寂静的坟场前。
他的动作很慢,视线却越过下方那些光芒黯淡的玉牌,死死钉在最高处。
那里,几枚命魂玉亮得刺眼,璀璨得不似凡物。
它们属于宗门传说里,早已“飞升”的几位师兄师姐。
宗门典籍吹得天花乱坠,飞升之后,命魂玉便与仙界共鸣,光耀万丈,庇佑后人。
林夜垂下头,指尖在冰冷的玉牌上轻轻划过。
眉心的“心眼”陡然传来一阵刺痛。
他的灵觉化作一根无形的针,狠狠扎进那片璀璨的光华里。
哗啦。
虚假的光芒如蛋壳般碎裂。
光芒之下,哪有什么仙界共鸣,只有一片虚无的、令人作呕的死寂。
玉石内部,蛛网般的裂痕爬满了每一个角落,密密麻麻。
那样子,分明是被一只看不见的巨手硬生生捏爆,再用一种无比霸道的力量强行粘合,撑着这副可笑的光鲜外表。
“飞升”,就是死亡。
这四个字在他脑子里炸开,每一个字都带着冰渣,冻得他血液停滞。
师尊那张悲悯的脸。
化龙池里自我献祭的灵鲤。
眼前这些金玉其外、败絮其中的命魂玉。
所有线索串联起来,编织成一张覆盖整个修仙界的巨网。
而他,还有宗门所有被寄予厚望的天才,难道也是等待被收获的食物不成。
这个认知让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。
他需要证据。
他需要一个活口,一个亲眼见过真相的活口。
一个被尘封的名字,从他记忆的角落里钻了出来——苏晴。
曾经的亲传弟子,天之骄女。
宗门给的说法是,她在冲击金丹时,因觊觎化龙池的力量而走火入魔,疯了。
从那以后,她就成了宗门后山一个无人问津的影子。
林夜丢下抹布,整个人融进阴影里,消失不见。
后山,一处堆满杂物的废弃院落。
林夜找到了苏晴。
她蜷在墙角,抱着膝盖,头发枯黄,嘴里反复念叨着什么,身上没有半分灵气波动。
林夜在她面前蹲下,一言不发,只是打量着她。
苏晴缓缓抬头,空洞的眼珠在林夜身上转了转。
忽然,她像是看见了什么世间最恐怖的怪物,瞳孔猛地缩成一个针尖!
她喉咙里挤出嘶哑的呓语。
林夜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。
他伸出手,掌心托着一枚灵气精纯的丹药,递到她面前。
苏晴看都不看那丹药。
她的全部注意力,都钉死在林夜的手上,那只手仿佛是什么绝世凶器。
下一刻,她疯了一般扑过来,一把抓住林夜的手腕,力气大得吓人!
长而锐利的指甲,在他的手心,狠狠划下一个扭曲、丑陋的刻痕!
剧痛袭来!
“别吃!”
苏晴的脸几乎贴在林夜脸上,眼睛里布满血丝,全是疯狂的恐惧。
“别再吃了!”
她全身抖得不成样子,另一只手惊恐地指向天空。
“天上的,不是路!是陷阱!!是陷阱!!!”
她的声音尖利得刺破耳膜,充满了无尽的绝望。
“它们……它们,在上面,等着......”
说完,她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精气神,猛地推开林夜,发了疯似的缩回墙角,把自己埋进黑暗里,抖成一团。
林夜摊开手掌。
那道血淋淋的刻痕,不再是划伤,而是一个滚烫的烙印,灼烧着他的皮肉,更烙进了他的神魂。
*
子时,月黑。
宗主徐苍的居所外,林夜的身影钉在阴影里,周遭的空气都冷了三分。
他没有通报,就那么站着。
“吱呀——”
门,无风自开。
屋内的烛火摇曳,徐苍端坐桌前,对林夜的到来,没有半点反应,仿佛已在此枯坐了百年。
林夜迈步而入,每一步都踏在死寂中。
他没有行礼,也没有开口。
他从袖中取出一枚玉简,拍在桌上。
“啪!”
脆响炸开。玉简上,一道干涸的血痕,丑陋又刺眼。
徐苍终于动了。他垂下头,视线扫过那枚玉简,随即阖上双眼,许久,才发出一声满是疲惫的叹息,卸下了所有伪装。
“你比他更敏锐,也……更危险。”
徐苍的声音很轻,却砸得人心头发颤。
林夜扯了扯嘴角,弧度冰冷。
“碗里的饭,只想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被吃。”
这话不大,字字淬毒,将师徒间最后的情分扎得千疮百孔。
徐苍没有辩解。
他睁开眼,那股燃尽岁月的疲惫几乎要从眼眶里溢出来。
他站起身,烛火下的影子被无限拉长,将林夜整个人吞没。
“解释,在脚下。”
徐苍转身,走向内室一堵平平无奇的石壁。
“跟上。”
林夜跟了上去,没有一丝迟疑。
他的心,早已在苏晴的嘶吼中,在那枚玉简的血字里,冷硬如铁。
徐苍的手掌贴上石壁。
没有灵力,没有阵法。
石壁无声地扭曲、融化,露出一个漆黑的洞口,向下延伸,不见尽头。
一股阴冷、腐朽的风从深处灌出,带着活物般的律动。
林夜踏入,身后的石壁瞬间合拢,断绝内外。
通道很长,很黑。
只有徐苍身上散发的微光,照亮着脚下的路。
林夜的“心眼”在眉心狂跳,警兆攀上每一寸皮肤。他感知到的不再是灵气,而是一种心跳。
沉重,缓慢,压抑。
他们正在深入某个巨大活物的脏腑。
不知过了多久,前方豁然开朗。
林夜的瞳孔,狠狠一缩。
这是一个无法形容的巨大地底空洞。
头顶,是化龙池碧玉般的池底,能看见其中游弋的金色灵气。
而脚下,整个空间被一个庞大到令人窒息的阵法占据。
那根本不是阵法!
无数粗壮的灵脉管道从地底深处盘虬卧龙般汇聚而来,扭曲着,纠缠着,深深扎入阵法中心一个搏动着的巨大光茧。
光茧每一次搏动,都将海量的灵气压缩、提纯,再通过一根最粗壮的主管道,源源不断地输送给上方的化龙池。
化龙池力量的源泉,就在这里!
可林夜的心眼,却穿透了那层光华,死死钉在主管道旁,那些几乎看不见的黑色丝线上。
无数黑线,从光茧中刺出,向上蔓延,扎入虚无。
飞升。
原来如此。
天衍宗的荣耀,所谓的飞升,不过是为天上那个怪物准备的一场盛宴。
林夜全身的血液,彻底凉透。
徐苍站在阵法边缘,背对着他,声音里是万古的沉寂。
“这,是天衍宗的根基。”
他缓缓转身,直面林夜因极致震撼而颤抖的身体。
“也是……所有人的……坟墓。”
*
死寂被撕碎。
是林夜粗重的喘息。
他的心眼刺穿了灵气的伪装,直抵内核。
那不是灵气,是魂!
是无数张扭曲到极致的人脸,在无声哀嚎!
那些他吞下肚,让他修为疯涨的力量,全都是前辈同门最后的悲鸣!
胃里猛地绞紧,一股恶心感直冲喉咙。
林夜弯下腰,拼命干呕,吐出的只有灼烧食道的苦涩胆汁。
他抬起头,视线灼灼着盯着徐苍的背影。
“吃的……是人?”
声音从他喉咙里硬挤出来,干涩、嘶哑,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味。
“是我们的先辈、同门……是天衍宗自己的血肉。”
徐苍的声音冷得没有温度,陈述着一个比死亡更残忍的事实。
林夜浑身一僵,最后一丝支撑他的力气被抽干了。
他扶着冰冷的石壁,才勉强站稳。
师尊?
不。
眼前这个人,只是一个屠夫。
“为什么?!为什么要这么做!”
他用尽全身力气嘶吼,质问这个他曾奉若神明的男人。
徐苍终于转身。
那张燃尽了岁月的脸上,第一次显露出彻骨的寒意。
“因为不这么做,我们连成为反抗的资格都没有。”
这句话,剖开了林夜最后的幻想。
“你以为只有天衍宗是池子?”
“错!大错!”
“整个修仙界,都是一个更大的化龙池!”
“所谓的飞升,不过是上面那个东西……饿了,来弄点吃的了。”
徐苍的每个字,都碾在林夜的神魂上。
他抬起手,一根手指,笔直地指向林夜。
那不再是指点,是标记。
“每隔一段时间,它会降下‘接引之路’,收割掉这个世界最精纯最强大的一批人。”
“而我们天衍宗,就是要用这种吃掉自己的方式,在短短五十年内,催生出一个足够吸引,却又强大到能挣脱命运的疯子。”
“上一个失败了,被吃了。”
徐苍盯着林夜,声音压得极低,充满了宿命的重量。
“而你……就是我选定的,下一个‘诱饵’。”
诱饵。
这两个字,击碎了林夜最后的幻想。
他浑身的血液,从滚烫到冰冷,只用了一瞬间。
“五十年后,‘接引之路’会为你而来。”
徐苍的语气里没有半点情绪,只剩下冰冷的陈述。
“要么,你被吃掉,成为它菜单上的一道菜。”
“要么,挣断那根线!”
林夜的呼吸彻底停了。
整个地底空间,只剩下那个巨大光茧沉闷而压抑的心跳。
“那......代价……是什么?”
他艰难地挤出这句话。
徐苍只是看着他,那张疲惫的脸上,是一种无法言说的悲哀。
“代价,你付不起。”
他不再多言,转身,将一个孤绝的背影留给林夜,也把这地狱般的真相,一并留给了他。
林夜的拳头攥得死紧,指节寸寸发白,骨骼发出“咯咯”的脆响,在这死寂的地底,格外刺耳。
*
地底。
五十年。
林夜面前悬浮着一团金光,比五十年前浓郁了百倍。
光团里,是密密麻麻扭曲的人脸,在无声尖叫。
胃在抽搐,神魂针扎一样疼。
林夜面无表情,张嘴,吞了下去。
轰!
力量不再是撕扯,是碾碎!
每一寸经脉,每一根骨头,被反复碾成齑粉,再用更霸道的力量野蛮重塑。
酷刑。
他早已习惯。
徐苍站在对面,五十年的光阴未曾在他脸上刻下半分痕迹,只有那股深入骨髓的疲惫,更浓了。
“还差一点。”
林夜强行压下喉头翻涌的血腥味,身体的剧烈颤抖被他死死摁住。
“不够。”
两个字,从他喉咙里挤出来,沙哑,冰冷。
他需要更多。
更多同门的血肉,更多前辈的残魂。
他要把自己喂成最肥美的那一条,才有资格,在被吞下的瞬间,用尽全力,咬断那根线。
徐苍没有回话,转身,身影消失在黑暗里。
只留林夜一人,在阵法中心盘坐,一尊沉默的石像。
……
林夜走出地底,重回宗门。
阳光刺眼。
一个身影立刻冲了过来,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狂热与崇拜。
“林师兄!”
来人是赵辰,这一代最耀眼的天才。
这张年轻、充满希望的脸,让林夜看到了五十年前的自己。
“师兄,您又闭关了!宗主说,您的修为,已至此界顶峰!”赵辰的眼睛里全是光。
林夜的视线越过他,投向远处的化龙池。
那里,又有新的“灵鲤”在池水中欢快游弋。
赵辰没注意到林夜的冷漠,他凑近一步,压低了嗓门,兴奋得发抖。
“师兄,快了!不到一年,‘接引之路’就要降临了!”
他攥紧拳头,整张脸都因对未来的憧憬而涨红。
“到时候,我们整个天衍宗,都将沐浴在您的仙光之下!”
林夜终于有了反应。
他转过头,盯着赵辰。
这张脸,和记忆里,光茧中那些哀嚎的脸,慢慢重叠。
真像啊。
“仙光?”
林夜玩味地咀嚼着这个词,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。
赵辰愣住了,他从未见过林师兄这副样子。
“是、是啊……飞升之后,不就是仙光普照,庇佑宗门吗?”
“庇佑?”
林夜伸出手,轻轻拍了拍赵辰的肩膀。
赵辰受宠若惊,腰杆瞬间挺得笔直。
林夜的手掌,却顺着他的肩头,一寸一寸地往下抚摸。
掂量着。
这根骨,真不错。
这身灵气,也够精纯。
味道,应该很好。
一股寒气从赵辰的尾椎骨炸开,他脸上的笑容僵住了。
“师兄,你……”
“好好修炼。”
林夜收回手,语气平淡。
“你的路,也长着呢。”
说完,他与赵辰擦身而过。
恰在此时,徐苍的身影出现在不远处。
他看着赵辰,脸上挂着温和的笑,和五十年前,他看林夜的笑,一模一样。
徐苍走上前,同样拍了拍赵辰的肩膀。
“赵辰,你的天赋,不输你林师兄。”
“宗门的未来,也需要你这样的栋梁。”
赵辰被这突如其来的肯定砸懵了,瞬间把刚才的诡异抛在脑后,激动地躬身行礼。
“弟子定不负师尊厚望!”
林夜停步,没有回头。
拳头,死死攥紧,指节根根发白,发出咯咯的声响。
一个主饵。
一群备用饵料。
哈……
好一个天衍宗。
好一个……师尊。
*
天穹,裂开了。升仙仪式开始了。
但在林夜眼中,
那不是祥瑞,而是一道狰狞的血色伤口,丑陋地撕扯着天幕。
一条由粘稠血肉与浑浊能量构成的“路”,从裂隙中探出,缓缓垂下,路面布满了倒刺,每一次蠕动,都散发出无穷的吸力,精准地笼罩住天衍宗。
嗡——
整个修仙界,在这一刻彻底死寂。
下一瞬,无论是在闭死关的老祖,还是正在争斗的强者,所有元婴、化神境界的存在,身躯齐齐一僵。
他们抬起头,脸上瞬间被一种痴迷的狂热所占据。
一道道流光从洞府、从山巅、从战场冲天而起,义无反顾地扑向天穹那条血肉之路。
犹如飞蛾扑向一场盛大的死亡。
峰顶,狂风吹得林夜衣袍猎猎作响。
那股力量在拉扯他,要把他的灵魂从肉身中活活剥离,扯进那条路上,成为养分之一。
“缚龙诀”在他体内疯狂咆哮,每一个符文都化作烧红的锁链,将他死死钉在山巅。
他就是那条已经咬钩,却拼命向深渊挣扎的鱼。
“时机到了!”
徐苍须发狂舞,声嘶力竭,他将自己数百年修为尽数灌入脚下护山大阵,整座天衍宗都发出不堪重负的悲鸣。
“林夜,记住!它只要最强的那个!挣脱它!只要你能挣脱,它就会因吞噬落空而暂时退却!这是唯一的生机!”
那条血肉之路仿佛被激怒了。
被选中的祭品,竟然在反抗!
它不再缓缓垂落,而是化作一道血色雷霆,猛地向林夜当头砸下,要把这只不听话的虫子碾成肉泥!
徐苍动了。
他挡在了林夜身前,用自己枯瘦的身体,直直迎向了那无可抵挡的、代表着“天道”的恐怖之路。
他脸上没有恐惧,没有悔恨。
只有一种……宿命般的解脱。
“成为……”
血肉之路瞬间将他包裹,吞噬,血肉消融的声音令人牙酸。
“新的……”
在被彻底碾碎的瞬间,徐苍用尽最后的气力,将一枚滚烫的、凝聚了整个天衍宗气运的宗主印信,狠狠拍入林夜的胸膛。
“守门人……”
轰!!!!!!
徐苍引爆了自己。
他引爆了自己数百年修为,引爆了整个天衍宗燃烧到极限的护山大阵。
一轮毁灭性的光团在峰顶炸开,其光芒,甚至盖过了天上那道血色裂隙。
巨大的能量冲击,硬生生将那条嗜血的“路”顶了回去!
林夜被那股气浪掀飞,重重砸在山岩上。
他没去看天,只是死死捂着自己的胸口。
那里,宗主印信滚烫,烙印着一个沉重到足以压垮整个世界的……责任。
守门人。
他要守的,究竟是什么?
*
天穹那道狰狞的伤口,不甘心地蠕动着。
那条由血肉构筑的“路”,像一条被撑得过饱的巨蟒,一寸寸地缩回了裂隙之后。
天空的创口缓缓弥合,又恢复了那片死寂的蔚蓝。
赢了?
不。
林夜浑身是血,双膝重重砸在崩塌的山巅之上。
他没有看天,全部心神都死死锁在自己的胸口。
那里,徐苍最后拍下的宗主印信,早已不是一枚死物。
它与血肉、与神魂彻底熔铸在一起,化作一个滚烫的烙印。
一股撕心裂肺的剧痛从烙印深处炸开,远比五十年来吞噬血肉的任何一次酷刑都要猛烈千百倍!
“守门人……”
徐苍最后的声音,不是托付,是诅咒。
林夜喉咙里挤出一声压抑的怒吼,体内“缚龙诀”疯狂咆哮,神魂之力化作无数锁链,死死扣进脚下残破的山脉,勾连整个天衍宗的地脉。
那股来自天外的拉扯力,本就被徐苍的自爆撼动,此刻再被这股源自大地的巨力狠狠一拽,彻底失去了对林夜的锁定。
天穹深处,传来一声无形却充满暴怒的嘶吼。
它放弃了。
这只最肥美的食物,这一次,拿不到了。
林夜猛地喷出一口逆血,整个人再也支撑不住,瘫倒在地,身体的每一寸都在哀嚎。
他活下来了。
用一种他从未想过,也最无法接受的方式。
他终于懂了。
徐苍的计划,从头到尾就不是“挣断那根线”。
而是献祭。
用自己的命,用整个天衍宗燃烧的底蕴,喂给那个怪物一顿足够丰盛的“前菜”,让它暂时对“主菜”失去兴趣。
然后用一场惨烈无比的自爆,为这个世界,换来片刻喘息。
每一代宗主,都是守门人。
他们的宿命不是飞升,而是一生都在培养一个强大到足以引来“捕食者”的诱饵。
然后在收割降临的瞬间,用自己的牺牲,保下那个诱饵。
再由活下来的诱饵,成为新的守门人。
将这份绝望的使命,这份无尽的痛苦,一代,一代,血淋淋地传递下去。
“为什么……”
林夜嘴唇开合,却挤不出半点声音。
为什么不告诉我?
为什么非要让我背负着弑师的滔天恨意,去走这条路?
一个冰冷、残酷的答案,在他脑海中自行浮现。
因为只有恨。
只有对师尊、对宗门、对这整个世界骗局的极致恨意,才能心无旁骛,才能不择手段,才能催生出最纯粹、最强大的力量。
才能……将自己喂养成一个足以活下来的怪物!
“嗬……嗬嗬……”
林夜笑了,笑声嘶哑,比哭还难听。
血和泪混在一起,从他满是尘土的脸上滑落。
他撑起身体,环顾这片破败的天地。
整个修仙界,一片死寂。
那些曾不可一世,冲向血肉之路的强者,那些各个宗门的顶梁柱,已经消失得一干二净。
这个世界,安全了。
也空了。
他,林夜,是这片残破世界里,最后一只美味的食物。
他缓缓站起,胸口的烙印灼烧着他的理智,也提醒着他的新身份。
他成了新的徐苍。
他成了新的……守门人。
林夜抬手,用力抹掉脸上的血污。
他的视线,投向山下。
那个叫赵辰的年轻弟子,正和为数不多的幸存者一起,满脸惊恐地望着山巅。
在那惊恐之下,还残留着未曾散去的狂热与崇拜。
真像啊。
和五十年前的自己,一模一样。
林夜的拳头,缓缓攥紧,骨节发出“咯咯”的脆响,在这死寂的山巅,格外刺耳。
*
山巅的风,带着血腥味。
林夜撑着碎裂的山岩,摇晃着站起。
胸口那个宗主印信化作的烙印,每一次搏动,都在他神魂深处烙下一个滚烫的诅咒。
守门人。
他接手的不是荣耀,是这座名为天衍宗的华丽坟墓。
山下,赵辰带着幸存的弟子们冲了上来,满身狼狈,脸上却是一种劫后余生的狂热。
“宗主!”
赵辰双膝重重跪地,声音嘶哑,眼中是毫无保留的崇拜。
在他和所有弟子眼中,前宗主是功德圆满,白日飞升!而林夜师兄,是为了宗门,强行压制修为,放弃了同升仙界的机会,自愿留下来继任宗主之位!
这是何等的牺牲!何等的伟大!
林夜没看他,注意力全落在了山下的化龙池。
池水依旧碧波荡漾,金色的灵气在其中流转,刚才那场毁天灭地的灾难,与它毫无干系。
池里的“灵鲤”,还在无知无觉地游弋。
胸口的烙印猛地一烫。
“清理山门,收敛尸骨。”
林夜的声音听不出喜悲,没有半点温度。
“师尊的遗愿,是天衍宗长存。”
赵辰浑身一震,将这句冰冷的话当成了最大的激励,重重叩首。
“弟子遵命!”
林夜不再理会,转身,一步步走向宗主大殿的废墟。
他的背影,在残阳下拉得孤长,与五十年前,徐苍留给他的那个背影,慢慢重合。
……
一个月后。
天衍宗山门重开。
前任宗主徐苍,功德圆满,白日飞升,现任宗主林夜,重情重义,重振宗门,放弃飞升。
这个消息,已在这片残破大地上引爆了风暴。
无数怀揣着梦想的年轻人,从四面八方涌来,挤满了山门外的广场,一张张脸上,全是赤裸裸的对力量的渴望。
林夜站在宗主峰的最高处,俯瞰着下方那片朝气蓬勃的人海。
真像。
都是一群渴望跃出池塘的鱼。
他的注意力在人群中缓缓扫过,最终,钉在了一个角落。
那里站着一个少年。
他不像旁人那般激动狂热,只是安静地站着,身形清瘦,眉眼间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冷静。
那股子审视一切的锐利劲儿,藏都藏不住。
林夜的呼吸,停了一瞬。
何其相似。
当年的自己,就是这副德性,审视着那个将他引入化龙池的师尊。
找到了。
下一个……诱饵。
一个笑容,不受控制地在林夜脸上浮现。
那笑,和记忆里徐苍转身时露出的那个笑,分毫不差。
同样的深不见底,同样的疲惫,还带着那种俯瞰着池中鱼的悲悯。
他成了徐苍。
他活成了自己最恨的模样。
山风吹过,林夜抬手,指向那个角落里的少年。
“你,上前来。”
......
(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