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精选章节

更新时间:2025-07-06 16:10:35

陈默推开门时,家里静得反常。玄关处没有林薇那双惯常踢得东倒西歪的高跟鞋,空气里也没飘着她喜欢的甜腻香氛味道。一种过于干净的冷清扑面而来,带着点消毒水的生硬气息,和他记忆里那个总是弥漫着咖啡、香水、以及林薇身上特有暖甜味道的“家”截然不同。他皱了皱眉,公文包沉甸甸地坠在臂弯里,里面塞满了下午学术会议后讨论的文献资料。疲惫像铅块一样灌满了四肢,此刻他只想陷进沙发,喝一口热茶,或者听林薇抱怨几句她办公室里那些鸡毛蒜皮的小摩擦。

“薇薇?”他扬声唤了一句,声音在空荡荡的客厅里激起微弱的回音。

无人应答。

他脱下外套挂好,脚步踩在地板上,发出清晰的轻响,打破了那份刻意营造的安静。走向卧室,经过浴室门口时,里面隐约传来水流冲刷的声音。林薇在洗澡?他脚步顿了顿,抬手想敲门,指尖却在触碰到冰凉门板前停住了。里面除了水声,似乎……还有一点别的、极其细微的、被水声掩盖着的动静。

像压抑的、急促的呼吸。

陈默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。他屏息凝神,那点异样的声音却又消失了,只剩下单调的水流哗哗作响。也许是听错了,他甩甩头,试图驱散心头那点突如其来的阴翳。大概是自己太累了,神经绷得太紧。

他拧开卧室的门把手。

门无声地向内滑开。

卧室里的景象像一帧被强行定格的画面,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冲击力撞入他的视网膜。光线昏暗,窗帘没有完全拉拢,一道惨白的光带斜斜切在地板上。林薇背对着门口,站在床尾。她身上只裹着一条浴巾,湿漉漉的头发还在往下滴水,濡湿了肩头浅色的布料,紧紧贴着她纤薄的肩胛骨,勾勒出清晰而脆弱的线条。这本来没什么,他们之间早已熟悉彼此的身体。

但刺眼的是,在她裸露的后颈和左肩胛骨下方那片雪白的皮肤上,赫然印着一小块淤痕。颜色很新,边缘带着一点点暧昧的、被吮吸过的红肿痕迹。

一个吻痕。

陈默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了。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头顶,冻结了他所有的思维。他站在那里,像一尊突然被扔进冰窖的石雕,动弹不得,连呼吸都忘了。

林薇似乎感觉到了身后的注视,猛地转过身。她脸上还带着刚出浴的红晕,眼神却像受惊的小鹿,瞬间撞上陈默冰冷死寂的目光。那点红晕迅速褪去,只余下一片惊慌失措的苍白。

“默……你……你怎么回来了?”她的声音干涩发紧,带着明显的颤抖,双手下意识地抓紧了胸前的浴巾,指关节用力到泛白。那动作不是羞涩,而是欲盖弥彰的慌乱。

陈默的目光,像手术刀一样精准、冰冷,从她肩颈那块刺眼的印记,缓慢地移到她脸上。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,视线越过她颤抖的肩膀,落在她随手丢在床头柜上的手机。屏幕还亮着,幽幽的光在昏暗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突兀。

一条新信息的预览框,无情地跳动着,悬停在屏幕最顶端,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,狠狠烫进陈默的眼底:

【宝贝,今天真棒,想你……】

发送者的名字,是一个陌生的、男性化的名字。

时间,就在十几分钟前。

空气凝滞了。死一般的寂静在两人之间蔓延,只有浴室里持续不断的水流声,像一个巨大的、空洞的嘲笑,回荡在凝固的空间里。林薇脸上的血色彻底褪尽,嘴唇哆嗦着,似乎想解释什么,喉咙里却只发出“嗬嗬”的抽气声,一个字也挤不出来。

陈默的眼神彻底沉了下去。那里面最后一点属于“家”的温度,如同被投入冰海的炭火,嗤啦一声,熄灭得干干净净,只剩下无边无际的、冻彻骨髓的寒。他最后看了一眼林薇那张写满惊惶和心虚的脸,仿佛要将这最后的画面刻入骨髓,然后,一言不发,决绝地转过身。

他走向那个几乎被他当成第二个家的书房。

脚步沉重,却异常稳定,没有一丝犹豫。

书房的门在他身后合上,发出沉闷的撞击声,像一道沉重的闸门落下,隔绝了两个世界。

林薇僵在原地,冰冷的恐惧攫住了她。那扇关上的门仿佛宣告了某种终结。她甚至忘了肩颈上那个刺目的痕迹,忘了床头柜上那条如同定时炸弹般的信息。她踉跄着扑到书房门口,冰冷的门板贴着她滚烫的额头。

“默!陈默!你听我解释!”她用尽全身力气拍打着门板,声音尖锐得变了调,带着哭腔,“不是你想的那样!真的不是!你开门!求你了!”

门内没有任何回应。只有一种低沉的、持续的、令人心慌的声响传出来——那是书柜抽屉被拉开又关上的声音,是厚重书本和文件夹被迅速堆叠、挪动的声音,是纸页摩擦发出的急促的簌簌声。那不是整理,是清理。是彻底、决绝的剥离。

他在收拾东西。他在离开。

这个认知像淬毒的冰锥,狠狠扎进林薇的心脏,带来灭顶的绝望。

“陈默!你不能这样!你听我说!”她疯狂地扭动着门把手,金属冰冷的触感硌得掌心生疼。门被从里面反锁了,纹丝不动。她徒劳地用身体撞击着门板,单薄的浴巾在挣扎中滑落,露出那枚刺眼的吻痕和更多惊慌失措的皮肤,但她浑然不觉。

“是误会!是……是张浩他……他喝多了!他发神经!我推开他了!真的!”她语无伦次地嘶喊着,每一个字都像从喉咙里撕裂出来,带着血腥味,“那条信息……是他自己发的!我不知道!我什么都不知道!陈默!你信我啊!”

门内的声音停顿了一瞬。那短暂的寂静让林薇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,她以为他听到了,他在犹豫。她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,把耳朵死死贴在门上。

然而,下一秒,那收拾东西的声音再次响起,更加清晰,更加坚决,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、斩断一切的冰冷节奏。那节奏,一下下,重重敲在林薇濒临崩溃的神经上。

“啪嗒。”

一声轻微的、金属搭扣合拢的声音。

林薇的身体猛地一颤。

紧接着,脚步声靠近了门口。

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,心脏狂跳,几乎要冲破喉咙。她死死盯着那扇门,眼睛因为恐惧和绝望而睁得极大。

门开了。

陈默站在门口。他身上不再是那件柔软的居家服,而是换上了一身笔挺的深灰色西装,衬得他身形更加挺拔,也透出一种拒人千里的疏离。他一手提着一个巨大的、鼓鼓囊囊的黑色行李箱,另一只手里,稳稳地抱着一个沉甸甸的硬壳纸箱,里面塞满了各种文件袋、文件夹和一摞摞厚重的书籍,纸张的边缘从箱口探出来。

他的目光扫过林薇——扫过她狼狈的模样,扫过她肩颈上那块无法忽视的印记,眼神里没有愤怒,没有质问,甚至没有一丝波澜。那是一种彻底的、死寂的空洞,一种看陌生人的漠然。这漠然比任何暴怒的指责都更让林薇感到刺骨的寒冷和灭顶的绝望。

他绕过她,像绕过一件碍事的家具,径直走向玄关。

“陈默!”林薇尖叫着扑上去,想要抓住他的手臂,“你要去哪?!你不能走!我错了!我真的错了!我以后再也不会了!求你!求你原谅我这一次!求你了!”泪水汹涌而出,模糊了她的视线,声音嘶哑凄厉。

陈默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,手臂微微用力,轻易就挣脱了她的拉扯。那力道不大,却带着一种不容侵犯的决绝。他甚至没有回头看她一眼。

他弯腰,换鞋,动作利落得不带一丝拖泥带水。然后,他拉开门。

初春夜晚带着寒意的风猛地灌了进来,吹乱了林薇湿漉漉的头发,也吹得她浑身冰冷。

他提着箱子和那个沉重的纸箱,迈步走了出去,背影在楼道昏暗的灯光下显得异常挺拔,也异常决绝。

“砰。”

门在他身后轻轻合拢,隔绝了门内女人绝望的哭嚎,也隔绝了他们之间曾经拥有过的一切。

门关上的声音,很轻,却像一块巨石,砸在林薇心上最脆弱的地方。她所有的力气瞬间被抽干,身体软软地顺着冰冷的门板滑坐到地上。浴巾散乱地堆在腰间,初春夜晚的寒气透过门缝,丝丝缕缕地缠绕上来,像无数冰冷的蛇,钻进她的骨头缝里。她抱住膝盖,蜷缩在门后那片狭小的阴影里,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,咯咯作响。绝望如同汹涌的潮水,灭顶而来,淹没了她所有的声音,只剩下无声的、剧烈的颤抖和汹涌的泪水。

他就这么走了。带着他所有的东西,那些他视若生命的论文、资料、书……他甚至没有给她一个解释的机会,或者,他已经不需要任何解释了。那个吻痕,那条信息,就是铁证如山,足够判她死刑。

她不知道在地上坐了多久,冰冷的麻木感从脚底蔓延到四肢百骸。直到窗外传来汽车引擎发动的声音,低沉而清晰,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。那声音像一根针,猛地扎破了包裹着她的绝望气泡。

林薇猛地抬起头,布满泪痕的脸上闪过一丝疯狂的亮光。她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,跌跌撞撞地冲向阳台,甚至顾不上捡起滑落的浴巾。

冰冷的夜风瞬间将她包围,吹得她单薄的身体瑟瑟发抖。她扑到阳台冰冷的铁栏杆上,探出半个身子向下望。

楼下,小区昏黄的路灯下,陈默那辆熟悉的黑色轿车刚刚启动,尾灯在夜色中划出两道刺目的红光。引擎声加大,车子缓缓驶离了停车位,没有丝毫犹豫,向着小区大门的方向驶去。

“陈默!别走!回来!”她用尽全身力气嘶喊出来,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尖锐地回荡,带着一种撕心裂肺的绝望,“我知道错了!我真的知道错了!你回来!求求你回来啊!”

车子没有停顿,红色的尾灯像两颗冷酷的眼睛,冷漠地注视着她的崩溃,然后汇入外面的车流,迅速消失在街道的拐角,只留下引擎声的余韵在夜空中消散。

最后一点微弱的希望,熄灭了。

林薇像是被抽掉了所有骨头,身体软软地倚着冰冷的栏杆滑坐下去。冰冷的铁锈味钻进鼻腔。楼下传来几声模糊的议论,大概是邻居被她的哭喊惊动了。她全不在乎。巨大的、空洞的、冰冷的绝望彻底吞噬了她。她抱着自己赤裸的、冻得发青的肩膀,把脸深深埋进膝盖,压抑的、破碎的呜咽从喉咙深处溢出,在空旷的阳台上回荡,被无情的夜风吹散。

她就这样蜷缩着,不知道过了多久。直到身体冻得几乎失去知觉,意识也变得模糊。一个念头才如同毒藤般从绝望的泥沼里滋生出来,带着孤注一掷的疯狂——去他实验室!他不可能不回去!那是他的命根子!

这个念头像一剂强心针,让她挣扎着爬了起来。她冲回房间,胡乱抓起一件外套裹在身上,甚至顾不上穿鞋,赤着脚就冲出了家门。冰冷的楼道地面刺激着她的脚心,但她感觉不到。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:去实验室!拦住他!

春夜的雨,不知何时悄然落下。细密,冰冷,带着一种缠绵的阴郁。雨丝被风卷着,斜斜地打在林薇脸上、身上,迅速浸湿了她单薄的外套和头发。她赤着脚,深一脚浅一脚地奔跑在湿滑的人行道上。脚底被粗糙的地面和偶尔的小石子硌得生疼,冰冷刺骨的雨水浸透了她的裤脚,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。

可她感觉不到疼痛,也感觉不到寒冷。心里那团灼烧的火焰和巨大的恐惧驱赶着她,让她不顾一切地朝着城市另一端那个她曾去过几次的地方狂奔——陈默所在大学的材料物理国家重点实验室大楼。

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盘旋:找到他!解释清楚!求他原谅!他一定会心软的!他那么爱她……他曾经那么爱她……

雨水模糊了她的视线,路灯的光晕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晕开一片片破碎的亮斑。等她终于看到那栋熟悉的、在夜色和雨幕中显得格外冷峻肃穆的灰色大楼时,整个人已经狼狈不堪。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,外套湿透,紧紧裹在身上,赤着的双脚沾满了泥污,冻得发紫,每走一步都留下一个湿漉漉的印子。

大楼一片漆黑。只有底层大厅透出一点微弱的、象征性的灯光。整栋建筑在风雨中沉默着,像一个巨大的、冰冷的墓碑。

她跑到大楼入口的玻璃门前,用力拍打着冰冷的玻璃,发出沉闷的声响。

“陈默!开门!我知道你在里面!陈默!”她的声音嘶哑,带着哭腔,在空旷的雨夜里显得格外凄厉。

无人应答。

只有雨水敲打玻璃的噼啪声,和她自己急促的喘息声。

她不甘心,围着大楼跑,仰头拼命向上看。陈默的实验室在五楼东侧。她记得那个位置。

五楼,一片漆黑。

没有一丝光亮透出来。那扇熟悉的窗户,此刻如同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,吞噬了她所有的希望。

他不在。他真的没有回来。

这个认知,比冰冷的雨水更彻底地浇灭了林薇心头最后一点微弱的火苗。巨大的无力感和更深的绝望攫住了她。她双腿一软,再也支撑不住,“扑通”一声跪倒在实验室大楼门口冰冷坚硬的水泥地上。泥水混合着雨水,瞬间浸透了她的膝盖。

“陈默……”她喃喃着,声音破碎不堪,被雨声轻易吞没。滚烫的泪水混合着冰冷的雨水,从脸上滑落。“我知道错了……你回来好不好……我以后什么都听你的……我再也不跟他联系了……我发誓……求你……别不要我……”

她语无伦次地哀求着,对着那栋沉默的、漆黑的大楼。冰冷的雨水无情地冲刷着她,带走她身上仅存的热量。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,牙齿咯咯作响。膝盖跪在坚硬冰冷的地面上,传来刺骨的疼痛,但她浑然不觉。心口的空洞和绝望,已经淹没了所有的感官。

时间在冰冷的雨水中变得粘稠而漫长。她不知道跪了多久。一个小时?两个小时?双腿早已麻木得失去知觉,嘴唇冻得发紫,意识也开始模糊。大楼依旧沉默,五楼那扇窗依旧漆黑一片。没有任何回应。只有风雨依旧。

世界一片冰冷死寂。

最后一丝力气耗尽,林薇的身体晃了晃,终于支撑不住,软软地向旁边倒去,蜷缩在冰冷湿滑的地面上。意识沉入黑暗之前,她最后看到的,依旧是那片吞噬了所有光亮的、绝望的黑暗。

……

三年。

时间像一条冰冷的河,表面平静无波,深处却裹挟着无数被冲刷、被改变、被遗忘的东西,无声流淌。

曾经撕心裂肺的痛苦,在日复一日的琐碎和麻木中,渐渐沉淀成心底一块无法触碰的、坚硬的痂。林薇的生活似乎恢复了某种表面的平静。她依旧在那个光鲜亮丽的广告公司工作,依旧化着精致的妆容,穿着得体的套裙,在会议上侃侃而谈。只是镜子里的人,眼底深处总蒙着一层挥之不去的灰翳,笑容也像是精心描画上去的面具,缺乏温度。

她试过联系陈默。无数个深夜,她对着那个早已被拉黑的号码,编辑一条又一条长长的信息,诉说悔恨,描绘他们曾经的美好,乞求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。信息石沉大海,连一个“发送失败”的提示都没有,只有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。她也曾鼓足勇气,去大学打听过。得到的消息模糊而遥远:陈默教授?哦,他早就不在国内了。听说拿了国外一个顶尖研究所的offer,好像是在瑞士还是德国……具体不清楚。

瑞士。德国。遥远的、冰冷的地名。像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。

她甚至去过一次陈默父母家所在的老小区。那是一个阳光刺眼的午后,她躲在街角一棵老槐树的阴影里,远远地看着那扇熟悉的单元门。等了很久,只看到陈默的父亲提着菜篮子慢悠悠地走出来,头发似乎更白了些。老人脸上没什么表情,平静地走向菜市场。他没有看见她,或者说,看见了也如同没有看见。那种平静,比愤怒更让林薇感到绝望。她最终没有勇气走过去,仓皇逃离。

那个家,连同那个叫陈默的男人,彻底从她的世界里消失了,干净得仿佛从未存在过。只有她心里那个巨大的、无法填补的黑洞,日日夜夜提醒着她失去的是什么。

生活像一潭绝望的死水,直到那天下午。

办公室的空调发出单调的嗡鸣。林薇正对着电脑屏幕上一份毫无新意的广告文案出神,指尖无意识地敲着桌面。同事小美端着咖啡凑过来,一脸兴奋地压低声音:“薇薇,快看!大新闻!咱们市承办的国际前沿材料峰会,下午开幕直播!”

小美把她的手机屏幕转过来,是本地权威新闻网站的直播页面。画面里,是本市新建成的国际会议中心恢弘的主会场。主席台上,巨大的屏幕正切换着演讲者的画面。

林薇兴致缺缺地瞥了一眼。这种高精尖的学术会议离她的世界太遥远了。然而,就在她准备移开视线的一刹那,屏幕上的画面定格了。

聚光灯下,一个穿着剪裁精良的深灰色西装的男人正走向发言台。他身形挺拔,步履从容,带着一种沉淀后的沉稳气场。镜头拉近,那张脸清晰地映入林薇的眼帘。

轮廓依旧深邃,下颌线比三年前更加清晰硬朗,褪去了几分书卷气,多了几分成熟和锐利。鼻梁上架着一副细金丝边眼镜,镜片后的眼神沉静如水,却透着洞悉一切的睿智光芒。

陈默。

林薇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,骤然停止了跳动。呼吸瞬间停滞。周围所有的声音——空调的嗡鸣、同事的键盘声、窗外的车流——都潮水般退去,只剩下血液在耳膜里疯狂奔流的轰鸣。

他看起来……那么好。自信,沉稳,仿佛站在了世界的中心。时间没有在他身上留下颓败的痕迹,反而像是精心雕琢过的璞玉,散发出更加内敛而耀眼的光芒。那光芒刺得林薇眼睛生疼。

主持人热情洋溢的声音通过直播传来:“……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,欢迎来自瑞士联邦材料科学与技术研究所(EMPA)的杰出科学家,陈默教授!陈教授在新型纳米复合材料领域取得了突破性进展……”

掌声如潮水般响起。

陈默微微颔首致意,走到麦克风前。他调整了一下话筒的高度,动作优雅而专业。就在他抬起左手,准备开始演讲时,一道柔和的光线恰好落在他无名指上。

一道璀璨的光芒,毫无预兆地、清晰地刺穿了直播屏幕,也狠狠地刺进了林薇骤然收缩的瞳孔。

一枚戒指。

一枚样式简洁却光芒夺目的铂金钻戒,稳稳地戴在他的左手无名指上。

林薇猛地吸了一口气,像是溺水的人终于挣扎出水面,胸口剧烈起伏,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。她死死盯着屏幕上那个小小的、闪亮的光点,大脑一片空白。戒指?他结婚了?怎么可能?什么时候?是谁?

无数个疯狂的念头在她脑海里炸开,像一场毁灭性的风暴。她甚至没听清陈默开口说了些什么,只看到他薄唇开合,神情专注而自信,举手投足间散发着一种她从未在他身上见过的、掌控一切的魅力。那份从容,那份成功,还有那枚刺眼的戒指……都像一把把烧红的刀子,反复凌迟着她早已千疮百孔的心。

“……感谢各位同仁。我的报告到此结束。”陈默沉稳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遍会场,也透过手机扬声器,清晰地敲在林薇的耳膜上。

掌声再次雷动。

他对着台下微微鞠躬,然后转身,从容地走向发言台侧后方。

就在这时,一个穿着香槟色及膝连衣裙的身影从后台的阴影里快步迎了上来。那身影纤细优雅,动作间带着一种书卷气的温婉。她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,很自然地伸出手,轻轻挽住了陈默的臂弯,动作亲昵而熟稔。

镜头非常“识趣”地追随着他们,给了那女人一个特写。

那是一张清秀温婉的脸,算不上顶顶漂亮,但眉眼柔和,气质沉静,像一幅晕染得当的水墨画。她的目光一直落在陈默身上,带着毫不掩饰的关切和欣赏。她似乎低声对陈默说了句什么,陈默侧过头,嘴角很自然地向上弯起一个清晰的弧度,露出了一个林薇几乎从未在他脸上见过的、放松而温暖的笑容。他甚至抬起戴着戒指的那只手,轻轻拍了拍女人挽在他臂弯的手背。

那个笑容,那个亲昵的小动作,像一道惊雷,在林薇早已混乱不堪的世界里轰然炸响!

是他!是他高中毕业照上那个总是安静地坐在他旁边的女生!那个叫……苏晚晴!林薇混乱的记忆深处,猛地跳出这个名字和那张模糊却在此刻变得无比清晰的脸!那个总是安安静静、成绩很好、却很少引人注意的“同桌”!

怎么会是她?他们……他们在一起了?甚至……结婚了?

巨大的荒谬感和更深的、被背叛般的刺痛感瞬间淹没了林薇。她感觉浑身的血液都涌上了头顶,又在下一秒退得干干净净,手脚冰冷一片。

直播镜头忠实地追随着那对挽着手、相视而笑的璧人走下主席台。会场入口处早已被闻讯而来的记者围得水泄不通。长枪短炮瞬间对准了他们。

“陈教授!恭喜您的报告取得巨大成功!”一个记者迫不及待地大声提问,话筒几乎要递到陈默嘴边,“听说您这次回国,除了学术交流,还有一件重要的人生大事要完成?能否透露一下?”

“对啊陈教授!这位就是苏小姐吧?真是郎才女貌!”另一个记者立刻附和,镜头聚焦在苏晚晴温婉含笑的脸上。

陈默停下脚步,面对镜头,脸上带着从容的笑意。他没有直接回答,只是微微侧过身,目光温柔地看向身边的苏晚晴,然后,在无数闪光灯和镜头前,缓缓地、清晰无比地举起了自己的左手。

那枚璀璨的钻戒,在聚光灯下折射出炫目的光华,刺痛了每一个注视者的眼睛。

他低沉悦耳的声音,透过麦克风,清晰地传遍了会场,也通过直播信号,瞬间传遍了无数个角落:

“是的。”他顿了顿,目光扫过记者,最后温柔地落回苏晚晴脸上,笑意更深,“介绍一下,我的妻子,苏晚晴。我们刚刚在苏黎世注册结婚。这次回来,除了工作,也想让她看看我长大的地方。”

他微微低下头,凑近苏晚晴耳边,声音不大,却恰好能被麦克风捕捉到:“还有,补办一场她等了很久的婚礼。”

记者群瞬间沸腾了!问题像连珠炮一样砸来:

“哇!恭喜恭喜!陈教授真是事业爱情双丰收!”

“苏小姐等了很久?能具体说说吗?”

“两位是怎么走到一起的?是同学吗?”

“婚戒好漂亮!是陈教授精心挑选的吗?”

苏晚晴有些羞涩地抿唇笑着,脸颊微红。陈默则大方地揽住她的肩膀,面对镜头,笑容坦荡而幸福。他轻轻摩挲着无名指上的戒指,像是在抚摸一件稀世珍宝,然后才看向提问的记者,声音里带着一丝感慨,清晰地传了出来:

“她等了我十五年。”他的目光悠远,仿佛穿透了时光,“从高中同桌,到各自求学,兜兜转转……幸好,没有错过。”

“十五年……”

“高中同桌!”

“天哪!这是什么神仙爱情!”

记者们的惊叹和闪光灯更加疯狂地亮起。

“啪!”

一声脆响,在寂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刺耳。

林薇手中的咖啡杯脱手坠落,在冰冷的地砖上摔得粉碎。滚烫的褐色液体混合着白色的瓷片碎渣,溅得到处都是,有几滴甚至溅到了她裸露的小腿上,带来一阵灼痛。

但她毫无反应。

她像一尊被瞬间抽空了灵魂的石像,僵立在原地,脸色惨白如纸,眼睛死死地盯着手机屏幕上那个被男人温柔揽在怀中、笑得一脸幸福的女人,还有男人无名指上那枚刺眼夺目的钻戒。

十五年。

高中同桌。

等了他十五年。

每一个字,都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,狠狠捅进她心口最柔软的地方,然后残忍地搅动。痛楚尖锐得让她无法呼吸。

原来……原来他早就有人等着了。原来那个看起来安静无害的“同桌”,才是他心底的白月光!那她林薇算什么?一场荒谬的插曲?一个用来填补空窗期的替代品?还是……一个证明他终究会回到“正确”轨道上的反面教材?

巨大的讽刺感和被彻底否定的羞耻感,如同汹涌的岩浆,瞬间冲垮了她摇摇欲坠的理智堤坝。恨意,从未有过的、浓烈到几乎化为实质的恨意,在她胸腔里疯狂燃烧!

“呵……呵呵……”压抑的、破碎的冷笑声从她喉咙里挤出来,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显得异常诡异。她猛地抬起头,眼神空洞地扫过被惊动、正愕然看向她的同事们——小美脸上还带着八卦被打断的错愕和一丝担忧。

那目光里混杂的怜悯和探究,像针一样扎在林薇最后的自尊上。

她再也无法忍受待在这里!一秒也不能!

林薇猛地转身,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困兽,跌跌撞撞地冲出办公室。高跟鞋踩在沾了咖啡渍的光滑地砖上,发出杂乱刺耳的声响。她一路狂奔,无视了身后小美焦急的呼喊:“薇薇!你怎么了?等等!”

冲出写字楼,午后的阳光刺得她眼睛生疼,几乎要流下泪来。她茫然地站在喧嚣的街头,车水马龙,人声鼎沸,一切都那么鲜活,却与她格格不入。那个男人温柔的笑脸,那枚闪亮的戒指,那句“等了我十五年”……像魔咒一样在她脑子里疯狂回旋、放大,挤压着她所有的神经。

她需要酒精。立刻!马上!

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。她招手拦下一辆出租车,报出离公司最近的那个酒吧的名字。车子启动,窗外飞逝的街景在她眼中扭曲变形,模糊一片。

酒吧里光线昏暗,弥漫着烟酒混合的浑浊气味。震耳欲聋的音乐像是无数只重锤,狠狠敲打着林薇脆弱的神经。她径直冲到吧台,声音嘶哑地对着酒保喊:“威士忌!Double!不加冰!”

琥珀色的液体被粗暴地推到面前。她抓起杯子,仰头就灌了下去。辛辣灼热的液体如同滚烫的刀子,从喉咙一路烧到胃里,带来一阵剧烈的灼痛和短暂的麻痹感。不够!远远不够!那尖锐的痛楚和燃烧的恨意,酒精根本压不下去!

“再来一杯!”她重重地把空杯砸在吧台上。

一杯,又一杯。她像喝白水一样灌着烈酒,只想用这灼烧的液体浇灭心口那把燎原的火,或者干脆烧毁自己。视线开始模糊,世界在旋转,酒吧里扭曲的光影和嘈杂的人声混杂在一起,变成一片混乱不堪的背景噪音。唯有心口那尖锐的痛楚和那张温柔的笑脸,无比清晰。

“……十五年……呵……苏晚晴……你赢了……你赢了是不是……”她趴在冰冷的吧台上,头埋在臂弯里,含糊不清地呢喃着,声音里充满了浓得化不开的怨毒和绝望,“他不要我了……他戴戒指了……他娶了别人了……他不要我了……”

泪水混合着酒液,浸湿了她的衣袖。巨大的悲伤和无处宣泄的恨意像两股绞索,死死勒住她的脖子,让她喘不过气。她猛地抬起头,布满血丝的双眼空洞地扫视着周围,像在寻找着什么目标。

就在这时,她眼角的余光瞥见了吧台另一端,一个独自喝酒的男人投来的、带着几分玩味和猎艳意味的目光。那眼神,带着赤裸裸的欲望,像审视一件待价而沽的商品。

张浩!

当年那张带着酒气的、令人作呕的脸,那个强行在她颈后留下印记的混蛋,那通引发一切灾难的电话……所有的画面瞬间重叠、引爆!

就是这种眼神!就是这种轻佻的、自以为是的眼神!毁了她的一切!

“看什么看!”林薇像被点燃的炸药桶,猛地站起来,身体因为酒精和愤怒而剧烈摇晃。她抓起吧台上刚倒满的威士忌酒杯,用尽全身力气,朝着那个男人模糊的方向狠狠砸了过去!

“滚!都给我滚!你们这些混蛋!都是你们害的!”

酒杯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,“哗啦”一声巨响,砸在吧台后面的酒架上!昂贵的酒瓶碎裂开来,深色的酒液混合着玻璃碎片,如同血泪般飞溅四射!

整个酒吧瞬间安静了一瞬,音乐都仿佛卡住了。所有人都愕然地看向这个突然发狂的女人。

酒保和保安反应过来,立刻冲了过来。

“女士!你干什么!”

“闹事是吧?出去!”

林薇被两个强壮的男人粗暴地架住了胳膊,拖离了吧台。她挣扎着,踢打着,像一头疯狂的母兽,嘴里发出毫无意义的嘶吼和咒骂:“放开我!混蛋!你们都是混蛋!毁了我……都毁了我……陈默……你为什么不要我……为什么……”

她被毫不留情地拖出了酒吧,像丢垃圾一样扔在了后巷冰冷潮湿的地面上。巷子里堆满了垃圾桶,散发着食物腐烂的酸臭味。

冰冷的雨水,不知何时又开始淅淅沥沥地落下,打在她滚烫的脸上、身上。她蜷缩在肮脏的地面上,浑身沾满了泥泞和酒渍,昂贵的套装皱成一团。冷意一点点渗透进来,和体内燃烧的酒精形成冰火两重天。

她挣扎着想爬起来,却手脚发软。巷口透进来的、城市霓虹的微光,在她模糊的泪眼中扭曲成一片破碎迷离的光斑。

“陈默……”她喃喃着,声音嘶哑微弱,带着濒死般的绝望,“为什么……”

冰冷的雨水不断落下,冲刷着地上的污秽,也冲刷着她脸上混合着泪水和泥泞的痕迹。世界一片模糊的冰冷和死寂。

不知过了多久,也许只是几分钟,也许是几个小时。刺骨的寒冷和胃里翻江倒海的灼烧感,终于压倒了酒精带来的短暂麻痹。

林薇猛地趴在地上,剧烈地干呕起来。胃里空空如也,只有酸涩的胆汁不断涌上喉咙,灼烧着她的食道。每一次痉挛都牵扯着全身的神经,带来撕心裂肺的痛苦。

她像一摊烂泥,瘫在冰冷的雨水和污秽里,意识在混沌的黑暗边缘沉浮。就在这时,一个冰冷坚硬的东西硌到了她的小臂内侧。

是她的手机。刚才被拖拽时,从口袋里滑落了出来。

屏幕沾满了泥水,却还顽强地亮着微弱的光。一条推送通知,固执地显示在最顶端:

【快讯:材料峰会闭幕晚宴星光熠熠,知名学者陈默携新婚妻子甜蜜亮相!】

下面配着一张清晰度不算太高的现场抓拍图。画面里,衣香鬓影,流光溢彩。陈默穿着一身考究的黑色礼服,身姿挺拔,笑容温和而疏离。他身边,那个叫苏晚晴的女人,穿着一件简约却不失优雅的银色长裙,亲昵地依偎在他身侧,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光芒。两人的手紧紧交握着,无名指上的戒指在闪光灯下熠熠生辉。

那光芒,像针一样刺穿了林薇混沌的意识。

“苏晚晴……”她死死盯着屏幕上那张温婉幸福的脸,这个名字从她沾着泥泞和呕吐物残渣的齿缝间挤出,带着浓烈的、淬毒的恨意,“是你……都是你……”

如果不是她等了十五年,陈默怎么会走得那么干脆?怎么会这么快就另娶他人?怎么会……把她林薇彻底抛进地狱?

都是这个女人的错!她抢走了她的陈默!她夺走了她的一切!

一股毁灭性的冲动,如同毒藤般疯狂滋长,瞬间攫住了林薇残存的理智。她要毁了她!撕碎那张虚伪的、幸福的脸!让她也尝尝痛不欲生的滋味!

这个念头如同魔鬼的低语,在她脑子里疯狂叫嚣。

她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,猛地从地上挣扎着爬了起来。身体摇摇晃晃,像狂风中一片随时会折断的枯叶。冰冷的雨水冲刷着她脸上的污秽,却冲刷不掉她眼中燃烧的疯狂恨意。她踉跄着,凭着最后一点模糊的方向感,朝着记忆中那个举行峰会的国际会议中心的方向,深一脚浅一脚地冲去。

她要去哪里!她要去找到那个女人!她要当着所有人的面,撕下她幸福的假面!她要让陈默看看,他娶的是个什么东西!

雨水冰冷,夜风刺骨。街道上行人稀少,偶尔有车灯扫过,照亮她踉跄而疯狂的身影。她浑身湿透,头发黏在脸上,昂贵的套裙沾满了泥污,早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。高跟鞋早已不知丢在了哪里,赤着的双脚被冰冷坚硬的地面和碎石硌得鲜血淋漓,每一步都留下一个暗红色的湿印,又在雨水中迅速被冲淡。

但她感觉不到疼痛,也感觉不到寒冷。胸腔里那团名为“恨”的火焰在支撑着她,烧毁了所有的理智和感知。她只有一个目标:会议中心!苏晚晴!

不知走了多久,摔倒了多少次。当她终于看到那座灯火通明、宛如水晶宫殿般的建筑时,整个人已经如同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。

晚宴似乎刚刚结束。气派的大门外停满了豪华轿车,穿着考究的宾客们正三三两两地在门廊下告别、寒暄,侍者撑着伞穿梭其中。欢声笑语,衣香鬓影,和此刻狼狈不堪、散发着酸腐臭味的林薇,形成了地狱与天堂般的对比。

她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的焦点。

陈默正微微低头,和一个头发花白、颇有学者风范的外国老者交谈着,神情专注而礼貌。而那个叫苏晚晴的女人,就安静地站在他身侧半步远的地方,一只手轻轻搭在他的臂弯里。她微微侧着头,脸上带着温婉得体的浅笑,听着他们的谈话。雨水打湿了门廊边缘,她稍稍往陈默身边靠了靠,动作自然亲昵。陈默似乎有所感应,交谈中自然地伸出手臂,将她往自己怀里更拢近了些,为她挡开飘进来的雨丝。

那画面,温馨、默契、刺眼。

林薇瞳孔骤然收缩,呼吸变得粗重。就是她!那个抢走她一切的贱人!

“苏晚晴——!”

一声凄厉怨毒到极点的尖叫,如同夜枭的嘶鸣,骤然撕裂了晚宴结束后温情的氛围!

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、充满恶意的声音惊得浑身一颤,愕然回头。

只见一个浑身湿透、泥污满身、头发凌乱如疯妇般的女人,正从会议中心大门侧面的阴影里猛地冲了出来!她赤着脚,双目赤红,脸上混杂着雨水、泥泞和一种近乎癫狂的恨意,像一头失控的野兽,目标明确地扑向那个穿着银色长裙、站在陈默身边的温婉女子!

“贱人!我杀了你!”林薇嘶吼着,扭曲的脸上肌肉狰狞,十指弯曲如爪,带着同归于尽的疯狂,狠狠抓向苏晚晴的脸!

事发太过突然,所有人都惊呆了!连门口的保安都反应慢了半拍!

苏晚晴脸上的温婉笑容瞬间凝固,化为一片惊愕和茫然,甚至忘记了躲闪。

就在那尖利指甲即将触碰到苏晚晴脸颊的千钧一发之际!

一道沉稳的身影以更快的速度挡在了苏晚晴身前!

是陈默!

他甚至没有多余的动作,只是冷静地向前跨了一步,身体微微一侧,精准地用自己宽阔的肩膀和手臂,将苏晚晴完全护在了身后。同时,他那只戴着婚戒的左手,闪电般抬起,快、准、狠地,在半空中一把攥住了林薇疯狂抓来的手腕!

动作干净利落,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感。

“呃!”林薇的手腕像是被铁钳死死箍住,剧痛传来,让她前冲的势头猛地一滞,身体因为惯性向前扑倒,却被陈默那只手臂牢牢挡住,固定在一步之外。

冰冷的雨水顺着林薇的头发往下淌,她被迫仰起头,对上了陈默的目光。

那双眼睛,在门廊明亮的灯光下,沉静得像深不见底的寒潭。没有一丝她预想中的惊愕、愤怒、或者哪怕一丝旧情。只有一片冰冷彻骨的漠然,如同在看一个素不相识、只懂得撒泼的疯子。那目光深处,甚至还带着一丝清晰的、毫不掩饰的厌恶。

这眼神,比任何刀刃都更锋利,瞬间刺穿了林薇仅存的疯狂,也彻底击碎了她心底最后一丝侥幸。

“放开我!陈默!你放开我!”林薇剧烈地挣扎起来,手腕被攥得生疼,却怎么也挣脱不开那铁箍般的力量。她歇斯底里地哭喊着,声音嘶哑扭曲,“你护着她?你护着这个贱人?!她抢走了你!是她毁了我们!是她……”

“够了!”

陈默的声音不高,却如同冰锥般冷硬清晰,瞬间压过了林薇的哭嚎。他微微俯视着她,眼神里没有一丝波澜,只有纯粹的冰冷和警告。

“林小姐。”他刻意加重了这三个字,像在划清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,“请注意你的言行,立刻离开这里。否则,我会报警。”

林小姐……

这三个字,像三记响亮的耳光,狠狠抽在林薇脸上。她所有的挣扎和哭喊,瞬间僵住。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冻结。

他叫她……林小姐?

原来,在他心里,她早已不是那个亲昵的“薇薇”,甚至连一个带着情绪的“林薇”都不是了。只是一个需要被驱赶的、陌生的、惹人厌烦的“林小姐”。

巨大的、灭顶的羞辱感,如同冰冷的潮水,瞬间将她淹没。她所有的疯狂、所有的恨意、所有的力气,都在这一刻被抽空了。她像一具被瞬间抽走了灵魂的破布娃娃,停止了挣扎,只是呆呆地、失神地看着眼前这张无比熟悉、此刻却无比陌生的脸。

保安终于反应过来,两个身材魁梧的男人迅速冲上前,一左一右架住了林薇的胳膊,将她从陈默手中“接管”过来。

“这位女士,请你离开!立刻!”保安的声音严厉而不容置疑。

林薇没有任何反抗,任由他们粗鲁地拖拽着自己。她的目光,空洞地越过陈默的肩膀,落在他身后被他牢牢护住的女人身上。

苏晚晴似乎刚刚从惊吓中缓过神来,脸色还有些苍白。她一只手紧紧抓着陈默背后的西装衣料,身体微微颤抖,眼神里带着后怕和困惑,看向林薇的目光充满了陌生和一丝……难以言喻的怜悯?那种居高临下的、属于胜利者的怜悯?

这目光,比陈默的冰冷更让林薇感到万箭穿心。

她被保安拖拽着,踉跄后退。视线最后扫过陈默。他已经转过身,背对着她,正低头轻声安抚着怀里的苏晚晴,动作温柔,小心翼翼,仿佛捧着什么稀世珍宝。他甚至抬起手,用指腹轻轻擦去苏晚晴眼角被惊吓出的、微不可察的湿润。那枚钻戒的光芒,在门廊的灯光下,刺痛了林薇最后的意识。

“陈默……”她嘴唇翕动,却发不出任何声音。只有滚烫的泪水,混合着冰冷的雨水,汹涌而下。

她像个破败的玩偶,被保安毫不留情地拖离了那片灯火通明、衣香鬓影的世界,狠狠甩在了会议中心外围冰冷的、被雨水浸透的石阶下。

“砰!”

身体砸在坚硬潮湿的地面上,传来沉闷的痛楚。她蜷缩在那里,一动不动。雨水无情地冲刷着她,带走她身上最后一点温度和尊严。门廊下的欢声笑语、汽车引擎的发动声,都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。

她输了。

输得一败涂地,体无完肤。

最后一点支撑着她的东西,碎了。

……

公寓里死寂得可怕。厚重的窗帘拉着,将外面世界的天光彻底隔绝,只留下无边无际的、令人窒息的昏暗。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陈腐的气息,混杂着淡淡的灰尘味、未及时清理的外卖餐盒散发的酸馊味,还有一种挥之不去的、冰冷的绝望。

林薇像一抹游魂,赤着脚,在地板上无声地移动。身上还是那件被雨水和泥污彻底毁掉的套裙,湿漉漉地贴在皮肤上,带来一阵阵刺骨的寒意。但她毫无所觉。她的眼睛空洞地睁着,没有焦距,仿佛两个蒙尘的玻璃珠子,映不出任何光亮。

那晚被狼狈丢在雨地里的画面,陈默冰冷厌恶的眼神,苏晚晴那带着怜悯的目光……像一场永不落幕的恐怖默片,在她脑子里反复播放,每一帧都带着剧毒,腐蚀着她残存的神经。

她走到客厅中央,目光缓缓扫过这个曾经被称之为“家”的地方。冰冷的家具轮廓在昏暗中如同沉默的墓碑。她的视线最终定格在角落里那个积满灰尘的矮柜上。最底层的抽屉,像一个被刻意遗忘的潘多拉魔盒。

她走过去,动作僵硬地蹲下,拉开抽屉。里面塞满了各种杂乱的、被时光遗忘的小物件。她伸手进去,指尖在冰凉的杂物中摸索着,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执拗。直到触碰到一个坚硬、方正的棱角。

她把它抽了出来。

是一本硬壳精装书。封面是深沉的墨绿色,烫着繁复而陌生的银色德文花体字,纸张边缘已经微微泛黄,透着一股旧书特有的、带着点霉味的墨香。书脊处能看到明显的翻阅痕迹。这是陈默那晚离开时,唯一“遗漏”在她这里的东西。一本她一个字也看不懂的德文诗集。

林薇紧紧攥着这本冰冷的书,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。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,走到唯一的光源——沙发旁那盏落地台灯前。昏黄的光线如同垂死者的呼吸,勉强照亮了她惨白的面容和手中那本陈旧的诗集。

她像着了魔,颤抖着翻开厚重的硬壳封面。扉页是同样墨绿色的厚纸。上面没有签名,没有题字,只有一片空白。她的目光像探针一样,在昏黄的灯光下,一寸寸扫过那片空白的纸张。

什么都没有。

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,缠绕上她的心脏,越收越紧。

就在她几乎要放弃,想要将这该死的、无用的东西狠狠摔在地上时,她的指尖无意识地划过扉页最下方,靠近书脊装订线的边缘。

一点极其微弱的、几乎与纸张颜色融为一体的凸起感。

她的动作猛地顿住。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,骤然停止了跳动。她屏住呼吸,将书页凑到眼前,几乎贴到了鼻尖,在昏黄的光线下,用尽目力去辨认。

在那里,在纸张最不起眼的角落里,有一行字迹。不是用笔写上去的,更像是用某种极其尖锐的硬物,极其用心地、一笔一划地刻印上去的。刻痕很浅,颜色几乎与纸张本身融为一体,若非光线恰好以一个极小的角度映照,加上指尖的触感,根本难以察觉。

一行极其微小、却无比清晰的德文花体字。

她一个字也不认识。

但那形状,那刻痕的深度……像一道闪电,劈开了她记忆深处某个被尘封的角落。她猛地想起,很多很多年前,在他们关系最亲密、最如胶似漆的时候,陈默曾有一次,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把玩着这本诗集,指尖轻轻拂过扉页下方,问她:

“薇薇,知道这里刻着什么吗?”

她当时正忙着追新一季的时装秀,头也没抬,随口敷衍:“什么呀?你的名字?还是我的?”语气里带着点漫不经心的娇嗔。

陈默沉默了一下,似乎想说什么,最终只是笑了笑,合上了书页,淡淡地说:“算了,一个……无关紧要的注脚罢了。”

那时的她,沉浸在热恋的甜蜜和对自己魅力的绝对自信里,根本没有在意。她甚至觉得,一本看不懂的破书,里面的注脚能有什么重要的?难道还能比她的口红颜色更重要吗?

此刻,那行被陈默称为“无关紧要的注脚”的德文字迹,却像一个巨大的、无声的嘲讽,冰冷地躺在那里。

林薇颤抖着,用尽全身力气,死死盯着那行微小的刻痕。她猛地转身,跌跌撞撞地冲向被随意丢在沙发上的手机。屏幕冰冷,沾着泥污。她手指哆嗦着,几乎拿不稳,点开浏览器,调出在线翻译软件。将摄像头对准那行小小的德文刻字。

冰冷的扫描框在屏幕上晃动。

几秒钟后,翻译框里,清晰地跳出了两个汉字组成的词语:

**谬误。**

林薇的呼吸骤然停止。

谬误?什么谬误?她死死盯着那个词,指尖因为用力而深深陷入掌心。她像疯了一样,颤抖着手,将镜头再次对准那行德文,这一次,她小心翼翼地移动手指,一个词一个词地框选。

镜头对准了第一个词。翻译框跳动:

**Du(你)**

第二个词:

**bist(是)**

第三个词:

**mein(我的)**

第四个词:

**letzter(最后的)**

最后,镜头颤抖着,对准了那个被翻译成“谬误”的词:

**Irrtum(谬误)**

冰冷的光标在屏幕上跳跃,将五个词残酷地连缀成一句完整的话:

**Du bist mein letzter Irrtum.**

**(你是我最后一个谬误。)**

轰——!

仿佛一道无声的惊雷在林薇的脑海里轰然炸响!整个世界在她眼前瞬间碎裂、崩塌、旋转!

她是我最后一个谬误。

最后一个……谬误……

所以……她林薇,这个他曾经爱过、许诺过一生的女人,在他清醒而冰冷的审视里,最终不过是一个……错误?一个需要被修正、被摒弃、被彻底清除的……谬误?

而她,竟然还愚蠢地以为,那是什么甜蜜的情话?甚至不屑于去探究?

巨大的、灭顶的荒谬感,如同冰冷的海啸,瞬间将她吞噬!紧接着,是比之前所有痛苦加起来都更尖锐、更彻底、更令人窒息的剧痛!这剧痛并非来自失去,而是来自被彻底否定!来自被定义为“错误”的终极羞辱!

“啊——!!!”

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叫,猛地从林薇喉咙深处爆发出来!那声音充满了极致的痛苦、绝望和疯狂的自我毁灭欲!

她像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,身体猛地向后踉跄,手中的诗集和手机同时脱手飞了出去!

“啪!”

诗集重重地砸在地板上,硬壳封面弹开,露出那行冰冷的刻字。

手机屏幕撞在冰冷的茶几边缘,瞬间布满蛛网般的裂痕,翻译框里那句“你是我最后一个谬误”在破碎的屏幕上,显得更加扭曲、狰狞。

林薇再也支撑不住,双腿一软,整个人重重地跪倒在地。膝盖撞击硬木地板发出沉闷的声响,她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。所有的感官都被心口那撕裂般的剧痛攫住了。

“谬误……我是谬误……”她喃喃着,眼神涣散,嘴角却神经质地向上拉扯,形成一个比哭还难看百倍的、疯狂扭曲的笑容,“哈哈……谬误……我是……最后一个……错误……”

笑声越来越大,越来越尖利,在死寂昏暗的公寓里疯狂回荡,充满了令人毛骨悚然的绝望和自毁倾向。笑着笑着,眼泪却如同决堤的洪水,汹涌而出,顺着她扭曲的脸颊疯狂流淌。

她像一具被抽空了所有生气的破败玩偶,跪在冰冷的地板上,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。空洞的眼神死死盯着地板上那本摊开的诗集,盯着那行仿佛刻在她灵魂上的冰冷字句。

那行字,像一把淬了剧毒的匕首,终于精准地、彻底地刺穿了她最后一丝摇摇欲坠的理智。

整个世界在她眼前旋转、扭曲、褪色。只剩下无边无际的、令人窒息的黑暗,和那行字散发出的、冰冷的、永恒的嘲讽光芒。

她是谁?

她什么都不是。

她只是一个被修正的……谬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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